“乐乐,乐乐,乐……”于宣正嘴里嘟囔着孙子的名字,于德忠刚想喊于乐过来,于宣正却彻底没了呼吸。
于乐一直坐在炕上,靠着房门边听着,他自己直到后来也没想通,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在爷爷跟前陪着。听着父母的哭声,于乐知道,自己的爷爷没有了。他偷偷的坐在炕上小声哭泣着,不停的用袖子抹着眼泪。
于德忠哭了半晌,缓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出门,来到了事先说好的“大总管”家,进门更咽的说道:“大爷,俺爸老了,你过去帮帮忙吧。我去通知一下别人。”
“唉,又一个老哥们儿走了,你去通知其他人吧,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于德忠告诉了家族的几个叔兄弟,请他们帮忙通知其他人和亲戚,自己回了家,在大总管的指导下,给于宣正净身换衣,准备丧事。
于乐见家里来了人,擦干了眼泪,一言不发的坐在炕上,后来一段时间,一直有人说,那家孩子有点呆傻,爷爷死了也没哭,也不说话,直挺挺的坐那跟块木头似的。没人真的知道于乐在想什么,他不想当着生人的面哭,那时候的他已经回到了过去,跟在爷爷身后的时光,沉浸在回忆里,与家里的忙碌脱节了。
于宣正的两个妹妹,妹妹的孩子,于宣正老婆的兄弟姐妹,张玉英的亲戚们,还有族里的人都聚了过来,连平时都不会来看上一眼于宣正的人,在最后一刻也来了,毕竟,按辈分按祖制,都得做到位,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
于乐的二舅没什么事,看着于乐自己坐炕上一言不发,便逗他:“乐乐,你爷爷没了你也不哭?”于乐没有搭理他。
“乐乐,你还记得你爷爷的样子吗?”于乐点了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大人们忙活着,并没有人过于关注于乐这小孩。晚上,来的亲戚们都没走,炕太小,人太多,大家都坐着熬了一宿,说着于宣正的故事。
第二天开始出殡,于乐穿上了白白的孝服,跟着一起去了坟茔,看着人们最后填起了一个小黄土包,爷爷永远的睡在了里面。于德忠和于秀娥再也忍不住了,跪在那里恸哭,被人劝了好久才起身。
于宣正的两个妹妹则趴在了旁边的坟上,脸贴着黄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乐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坟,为什么自己的两个姑奶奶会哭的那么伤心。直到后来,才明白,那是自己老爷爷老奶奶的坟,是自己两个姑奶奶父母长眠的地方。或许,于宣正在的时候,自己的两个姑奶奶心里的“家”还在,当作为哥哥的于宣正也走了后,对于姑奶奶来说,心里的“家”就彻底没了,自己从此彻底变成了“外人”。
家,对于游子和远嫁的人,一直是内心深处的一种信仰,一份牵挂,这份牵挂,是牵着风筝远去的那根绳,绳子在,就能找到家。当它消失的时候,故园只能梦中寻找了。
于宣正没了,家里似乎缺了点什么,熟悉的场景消失了,大家心里总感觉有点空落落的。于乐的奶奶在出殡那两天,听着别人哭,自己也跟着哭,哭了一会儿烦了,就开骂,忽而又哈哈大笑,跟着一起凑热闹。众人劝于德忠,在出殡的时候祷告一下,让于宣正在三周年的时候把她一起带走吧,这样大家都轻松了。
于宣正生于1921年春,卒于1994年冬,一子一女一孙送终,享年73周岁。虽无圣人之命,却享了圣人之寿。这一辈子,摔了两跤,一跤断了锦绣前程,一跤送了命。身残之后,几十载未出村,一根拐,一个马扎,坐看春来秋去,寒来暑往,草木荣枯,风云变幻,新旧更迭,直到时光将其衰老,最终变成村后一掊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