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雪轻轻一笑。
“启奏陛下,臣女想请教这位大人,今次陛下加恩,大宴群臣,外埠大员多至祇都,家中儿女亲眷可有尽皆奏报陛下?昔时勋贵子弟日常往来,可是都需惊动陛下?若是不曾或是不需,何来刻意隐瞒,欺君罔上之说?”
“这位大人如何得知臣女来都,行馆之外的暗探眼线,可尽是这位大人派出?”
“靖国公府戍守北方,忠心事主,大人此举究竟何意?”
“大人所疑为何?可肯当场明示,与臣女和兄长辩个清楚?”
“大人若觉臣女入都不曾上奏是为欺君,缘何不肯出言提醒?”
“大人几时得知此事,如此大罪,缘何当时不曾奏报陛下,非要在这宫宴之上,暴起发难?”
“大人一句欺君罔上,可是意在取臣女和兄长的性命?”
“兄长与臣女初入祇都,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还是这位大人与靖国公府有何过节,或在替谁办事?”
“除了我兄妹二人的性命,这位大人可是还想将臣女的爹娘兄弟,一众亲族,全数丢进大狱?”
清亮的声音,不急不缓,抛出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字字分明,句句机锋,砸的众人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
此前那指南怀瑾和南江风欺君罔上的朝臣已大汗淋漓,忍不住跨至殿中,俯身跪倒,颤声道,“陛……陛下明鉴!”
“这位大人,酒可以多喝,话却不可以乱说,否则会出人命的。”南江雪也不回头,眉目含笑,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微冷的傲然。
比起南江风沉敛中透出的威势,南江雪的犀利极为直接。
居于群臣之首的当朝宰辅目光有些幽暗,不想这丫头如此牙尖嘴利,无所顾忌。
外埠大员子女入都?这北地的靖国公府,岂是一般的外埠大员?这手掌双色令牌的北地大小姐,岂又能等同于普通的勋贵子弟?
可偏生这样的话搬不到台面上,接下来这丫头更是延展出一大堆问题,暗探眼线、心疑公府、暴起发难、替人办事……这些任谁都要想一想该不该、能不能当着皇帝说的话,她就这样明白干脆地说了出来,搅动起帝王心中的不喜——朝臣背地联手串通,暗布眼线,更拿皇帝当枪使。
众人尽皆沉默,大殿之上一时落针可闻,唯有大公主沈心诺抬起酒杯,饶有兴趣地饮了一口。
“刚刚还说,靖国公的女儿有着一张巧嘴,没想到这巧嘴还这般厉害。”片刻之后,贵妃韦氏开口道,“南大小姐怕是想多了。今日本是喜庆的宫宴,这般剑拔弩张的,终是不好。”
“贵妃娘娘说的是。”南江雪笑道,“是臣女听到‘欺君罔上’,又见兄长这般跪着,实是吓坏了,一时口不择言,失了分寸。臣女无礼,请陛下恕罪!”说罢压低了身体。
殿上众人的嘴角齐齐抽了一抽。
吓坏了吗?他们那个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满头大汗的同僚才是吓坏了吧!
“郑大人退下吧!”皇帝对那朝臣说道,“记着南大小姐的话,酒可以多喝,话却不可以乱说,否则会出人命的。”
“是是!谢陛下!”那郑大人失魂落魄地回返了坐席,估计这一晚上,他是食不能下咽,寝不得安席了。
“平身吧。”皇帝又对南江风和南江雪道。
两人谢恩后起身,一白一黑两个俊拔的身影并肩而立,让人的眼睛再次亮了一亮。
“虽说大员们的子弟来都不需奏报朝廷,但南大小姐此行却还是应当知会一声的。”皇帝温言道,“朕一早就听说,靖国公极宠女儿,若你前来,朕或是诸位娘娘都不曾见上一见,却也说不过去。”
“臣女惶恐。臣女记住了。”南江雪垂首答道。
“朕听说你如今在北线军,那么凶险的地方,你这么个小姑娘,你父亲竟也放心?”皇帝又问。
“回陛下,臣女自幼便常年在外,家父也不愿拘着臣女。去北线当兵,是臣女心之所愿。臣女虽是女子,但既生于靖国公府,便当体百姓之忧,历将士之苦,尽己所能,以求达祖宗心愿,谢皇家天恩。”南江雪道。
“给朕讲讲你眼中的北线是何样子?”皇帝似是谈兴颇浓。
南江雪抬手躬身,行的却已是男子之礼。
“那里没有琼楼玉宇,有的是箭楼女墙,没有曲水霓虹,有的是狼烟战火,没有玉冠广袖,有的是铁甲□□。”
“那里战士粗豪,军法严苛,生与死,也许就在转瞬之间,甚至容不得你感慨悲伤。可是那里却也有许多既纯粹又宝贵的东西,比如忠勇,比如担当,比如爱跟理想。”
“冷硬的轮廓下面是人们滚烫的赤血,勾出绵绵边塞,盛着百姓安宁,山河锦绣。”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却又像流过深山的涧水,划过松林的长风,透着萧瑟和慷慨,讲述着铁骨与柔肠。
皇帝的目光也幽远起来,富丽堂皇的大殿竟似一时失神。
“小丫头说的好,不愧是将门虎女!”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一品将军许印忍不住一拍案几,桌上杯盏齐跳,在人们的心中又激起了各式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