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出口,众人的注意力立即从南江雪索要的领土转移到了伊勒德身上。
坎布城,极北最大的城池,位于最丰美的草原之上,南江雪竟把它直接给了伊勒德!
次仁的脸色越发难看,这阴险的女人,是要让萨日迅速崛起,与他这个百年部族形成对峙吗?
伊勒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什么“彼此投缘”、“不曾参战”、“助我入城”、“以示修好”……看看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原来你是她的人”!
谁要做她的人!要做也要做她的男人!
“承蒙南大小姐的‘感佩’!”伊勒德沉着脸冷冷道,“既是修好,不如我再跟南大小姐讨份人情如何?”
“族长请说。”南江雪依然含笑,只是一双眸子却变得有些清凉。
“虽说休兵止戈,无论对极北还是对北地都大有好处,但经此一役,双方兵将折损,难免会心存仇怨。南大小姐若欲边境安定,还当如四皇子殿下所说的,不计前嫌为好。”伊勒德道。
“何谓不计前嫌?”南江雪看着他。
“比如扎音部曾经南下,据说樊城的塔拉将军重伤后不治身亡;格尔塔之战,靖北两万茏甲覆灭,叶枫将军因败伏斩,兴厷虽亡,但兴厷大君的长子蒙克满都尚在。南大小姐若要报复,那便有些不顾大局了。”伊勒德直视着南江雪。
扎音部大君刚听到伊勒德提及他们南下之事时,差点没从坐席上窜起来,待听到后面,才黑着张脸没有说话,而其他众人则面面相觑。
他不是她的人吗?怎么这样嚣张?怎么竟然会为了别人刺激南江雪?
看靖北军武将的脸色,已经很是不善了。
一道锋芒自南江雪眼中滑过。
看了他片刻,女子灿然一笑,“伊勒德族长的面子,我自是要给的。只是往后最好别有人惹我,否则,像我这样的女疯子,哪里还肯顾全什么大局?”
带笑的星眸轻轻扫过,包括伊勒德在内,所有极北首领都莫名的感到背脊一凉。
扎音的大君更是讪讪地笑着,“大小姐说笑了,扎音部愿与北地永结盟好。”
※
坎布城的谈判,北地拿走了几块重要土地,这几块土地都具有很强的军事意义,同时,相应的战后赔偿和族人数量的统计也使极北的参战部族,起码在一定时间内,牢牢地捏在了南江雪的手心里。
不过,南江雪索要的战后赔偿并不苛刻,甚至对鄂多部还给予了额外的宽容,这让次仁感到满意——看来,那个女人在扶植伊勒德的同时,也并不愿看到那家伙不受制衡地不断做大。
这场大战历时三个月,至靖北军从亚特穆草原拔营时正式宣告结束,庞大的军团带着载满各部族“心意”的马车一路行进,留在身后的,是被战火□□后的极北大地,为失去的亲人哭泣的双双泪眼,以及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野心与盘算。
这本是一场北地的守土之战,然而南江雪却胆大妄为地将战场放在了对方的土地上,攻守之间,自战争伊始时就已难以说清,后世在讲述这场仗时也有着不同的版本。
但对北地人来说,南江雪所做的不仅是守护了他们,更加为他们争得了巨大的荣耀。
战士的英勇会赢得双方的尊重,然而战争则是有立场的。
大军南归,当宏伟的临确城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腾起来,许多人热泪盈眶。
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他们离开故土,在异族的土地上不断搏杀。
刀剑入肉,他们勒紧伤口,以便不要因为失血过多失去战力。
同袍战死,他们抹一抹眼睛迈过他们的身体继续冲锋。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也会想念远方的家人,想着自己是否还能有命回去,而战鼓敲响之际,他们却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跟着战旗,至死方休!
枕戈待旦,刀头舔血,马革裹尸,他们从血海尸山里拼了出来,更加威武,更加坚强,彼此肝胆相照,更加忠诚不二。
临确城前,守城的将士早已整齐列队,一位身披将袍的老将军临风而立,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渐行渐近的队伍之上。
城头之上,“噗噜噜”的靖北战旗高扬,似致礼,又似对凯旋战士的声声招唤。
天空突然飘起了白雪。
南江雪摊开手掌,微仰起头,让白雪落在她的脸上和手中,化成一些细碎的水珠。
北方的冬天来了。
“恭迎四殿下、大帅凯旋!”战裙一掀,北线总指挥南怀安单膝跪倒。
“恭迎四殿下、大帅凯旋!”无数条嗓子昂然呼喊,伴随着膝盖叩地的声音,如雷霆炸响,大河奔腾。
南江雪抬起手臂,大军止步。
默默地看着前方跪倒的一排排将士,看着立于将士前身披紫裘的大公主沈心诺朝他们遥遥行礼,南江雪双目含泪,嘴角却已扬起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她跳下战马,紧接着,沈明瑄、南江风以及一众武官尽皆下马,再之后是所有骑兵。
动作统一,没有言语,只有甲胄的铿锵之声。
“致礼!”女子的声音朗朗响起,挺拔肃立,面向前方,右拳敲击在左胸之上。
轰鸣之声豁然响起,似从胸膛里爆发出的庞大心跳,穿过风雪,震动天地,所有出征的将士在接受荣耀的同时,也向着他们,那些守卫在北地第二道防线上,斩却他们所有后顾之忧的袍泽兄弟,献上了自己由衷的敬意。
与沈明瑄并肩前行,队伍隆隆,迈向临确城。
来至众人面前,南江雪向沈心诺躬身一礼,沈心诺微微含笑,对着南江雪点了点头,一双水眸不自觉地又朝她身后看去,看到一身战甲的南家大公子与所有武官一起,也对着她躬下身去。
他回来了。
依然从容沉敛,气质如山,猩红的战袍飘转在纷飞的白雪间,令沈心诺的一颗心忍不住沉陷其中。
此时,沈明瑄已将南怀安扶了起来。“大将军辛苦了。”深沉的声音响起,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微微闪亮。
“殿下辛苦。靖北军幸不辱命。”南怀安垂首道。
走到南怀安面前,南江雪轻叫了声“大伯父”。三个月的时间,她却仿佛是经历了百年烈焰中的淬炼,即便静静站着,浅浅笑着,依然光华耀目。
那种耀目刺激着南怀安的眼睛,让他忍不住地欣慰,又忍不住地心疼。
“大帅……”他收敛心神,待欲行礼,而下一刻,女子却已伸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他。
“我回来了。”南江雪将头靠向他的肩膀,坚冷的战甲散发的仿佛是融融的暖意,让她的心很是安稳。
“小雪……”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南怀安的眼眶。他紧了紧手臂,希望自己的力量能让怀中的这个孩子变得更加坚强。
她,需要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