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雪看向南怀安。“大伯父请说。”
“北线常年征战,炼出了一支百战之师,年轻一代也长成了队伍的中坚力量,如今的几个大军团统领,都已是相当成熟的一方统帅,江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年辅助我节制整个北线军,心胸、胆识、才干、声望,都足以服众,此战极北,更是展示的淋漓尽致。”
“我年龄大了,这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还望小雪你体恤,便是凭着这点积威帮衬着江风他们再折腾个一年半载,大伯父也当告老了。”
南怀安缓声道,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将军,此刻竟打上了感情牌。
“大伯父!”南江风皱起眉头,南江云和上官长鹤等人也都看向了南怀安。
北线苦寒,南怀安已年过半百,一线军旅,他们确也心疼,于是对他越发敬重,做起事来也越发玩命,只是他不想大伯父因为其它事告老。
比如,这次回来,一些宗族门阀看着他的那种忌惮且嫉妒的眼神,比如有人议论说,大小姐的这位军功赫赫、兵权在握的长辈,如今的权势已越发如日中天。
微微垂眸,南江雪沉默半晌后说了两个字,“也好。”
这两个字一出口,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女子身上。
只见南江雪面带微笑,“北线军,大伯父愿意带到什么时候便带到什么时候,小雪都听大伯父的。只是这整个靖北军,大伯父可要听小雪的。”
南怀安一愕,不解地看着南江雪,一抹熟悉的狡黠从她眼中滑过。
“方才的会练大伯父不在,他们打的不错,不同的军团也各有特色。北地强邻环伺,与祇都朝堂的关系也甚是微妙,军队不可懈怠,军力不进则退。”
“极北之战,若非三叔掣肘,我断不能让北线军独立支撑,但且不说各地方守备,单褐爪、蓝翎和堇翼,如调往北线,能不能在其他主将帐下做到令行禁止,彼此间打不打得出最佳的协作配合,我不知道,而这,就是问题。”
“政务需要不断革新,军队也不能一成不变,大型会练,必要的轮调,包括武器、军备、新兵征集、军士升迁、战时调度,虽该因地制宜,但总的章程,总的裁夺,也属必须。”
“小雪年轻不懂事,要学的太多,又不如爹爹那般睿智勤勉,政事上需仰仗上官叔叔他们,而整个北地的军务,自是要大伯父相助,望大伯父莫要推辞。”
这便是要将北线的大将军变成整个靖北军的大将军了。南怀安的一番请辞貌似获准,却同时被她生生地鼓捣成了一场升迁。
“大伯父,”打断了正欲开口的南怀安,南江雪目光盈盈,“爹爹走后,小雪曾对大伯父说,我不想让您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今后的每一场仗,未来长长的路,我都要大伯父陪着小雪。”
“小雪的爹娘都不在了,我也不想让大伯父再沙场搏命,但兄长常年戍守北线,两个弟弟尚还年少,今后的路,大伯父如何忍心丢下小雪不管?可是小雪哪里做的不对,惹大伯父生气了?”
“小雪从前是大伯父帐下武官,虽然经常犯错,却都是愿意改的,大伯父您莫要生我的气。”
一番话说的南怀安顿时软了心肠,眼圈不由一红,上官长鹤心中也很感动,脸上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们的这位大小姐,这感情牌可比怀安大将军打的好太多,任谁还能在她面前说出个不字呢?
“大伯父,姐姐难得这般可怜,您就答应吧!”南三公子也适时地添了一把柴。
“你这丫头,真是又刁钻又能折腾人!”南怀安佯怒道,南江雪则冲他呲牙一乐,南江风也弯起了唇角。
“大哥也多辅助大伯父,免得大伯父骂我,云儿跟着上官叔叔吧,北地的政务中枢,要好好理一理。至于小雨,”南江雪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南三公子,“就跟着我吧!”
“啊!”南三公子惨叫一声,如同大难临头。
“怎么?”南江雪笑的灿烂。
“好幸福!”南江雨弯起眉眼,看上去真诚又可爱,姐弟俩的样子一时间逗笑了所有人。
“可是姐姐,我跟着你干嘛啊?你好像把事情都推给别人了啊!”保持着那种真诚可爱,南江雨僵硬地问道。
“跟姐姐去游山玩水可好?”南江雪笑道。
“好哇!去哪?”南江雨笑道。
“去南部吧。”南江雪笑道,众人听罢,心中已尽皆了然,又听女子续道,“小雪这样做,可合各位叔伯心意?”夸张的幽怨表情,又把大家都逗乐了。
“下官等不敢!”上官长鹤等人躬身笑道。
※
北地南部曾由南怀仁一手把控,也是内乱的主战场。
南江雪雷霆手段,击杀叛军,剪除朋党,也因此,比起北地的其它州郡,这里幸存的门阀世族尤为惴惴,即便是参加了靖祥台饮宴的人,也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紧张不已。南江雪此去,对于安抚局面自是大有好处。
此外,受降的堇翼八千残部现在清江大营,新任统领阔尔罕即将走马上任,她知道,若想让他快速掌握那支军队,还需她助上一臂之力。
五日后,南江雪带着南江雨自燕京启程,林桦随行,在鹰卫、雪狼和雨狮的护卫下一路南下。
听州郡太守和守备军统领述职,与南部门阀世族饮宴,并查看各地的学馆商贸,水路农桑,为时两月余,其间在新宾沁苏家过了年节,可算是给了苏家天大的面子。
但苏家知道,这样的面子给的是大小姐的姑母拓跋嫣,给的是曾在危难之时助南江云脱困的拓跋大公子拓跋珉,而同样的,若他们但有行差踏错,这位大小姐的出手,也必是毫不容情。
南部的早春到来之际,南江雪进入堇翼所在的清江大营。
第二日军营里军鼓擂响,南江雪一身轻甲端坐于点将台上,身边站着南家三公子南江雨,身后是鹰卫统领漆麟和贴身大护卫墨碣。
台下立着堇翼代统领阔尔罕,一队雪狼列队于台左,雨狮和黑衣鹰卫散于校场四方。
三通军鼓响过,先后跑来的30多名武官在点将台前站成了队列,校场外围也聚拢起许多堇翼军士,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窃窃私语。
阔尔罕分战裙单膝跪倒,沉声道,“禀大帅,堇翼军尉级以上武官38人,实到34人。末将治军不力,请大帅治罪!”
南江雪没有说话,任由阔尔罕就那么跪着。
没有风,空气在这样一种氛围中也如凝滞了一般。
不一时,两名郎尉跑进了校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阔尔罕,又看了看列队的其他武官,脸色一白,双双跪了下去。
南江雪依然没说话,一双眸子沉静如水。
又有一人进入了校场,见了眼前的场面,有些不情不愿地加快了脚步,稍微犹豫了一下,直接走进了队列。
依然是沉默。
时间在沉默中走的如此缓慢,一点点绞磨着人心。
有人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有人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最后一个人到了。一名佐校。
他边走边扣着军服,便是如此肃穆的氛围也没让他有丝毫觉悟,依然晃晃悠悠地当众走来,大刺刺地站在了队伍的第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