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山州城里都知道来了一位女大夫,在药堂坐诊,不收诊金,只要来了就给看病。
但是人们都不敢去啊——男人觉得女子这般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女子饶是心中有那寻医问诊的念头,也不敢随意出门,抛头露面的,自损清誉了可不是?
前头几日南念还能坚持住劝说自己时间长了会好一些,结果每日等着每日盼着,到了一周之后也没有人上门,南念难免的有些气馁了。
就有了沈之放提着篮子进门时候看见的霜茄子念。
“不是吧?这就气馁了?”
沈之放一边将炖的刚好的鸡汤倒进碗里,又给南念布菜,她带来的都是南念喜欢吃的——她从南面来,口味重爱吃辣的,吃鸡汤里的肉也要蘸醋和辣子——这么久了,也就沈之放会在乎这些,做的都是她喜欢的。
沈之放布菜的时候也不是多么专心,她本就是一颗八面玲珑心,一边检查着自己今日菜色如何,一面斜睨了一眼南念,结果看南念现在与刚来山州那会判若两人,趴在桌子上活像是个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嗒嗒的,见状如此,沈之放莞尔,一边夹菜一边顺口调侃道:“这点儿小挫折就把我们上天下地独一无二的南大夫给难住了?”
沈之放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守规矩的高门贵女,该是冷眼高傲,不苟言笑。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人总有些嘴上没毛的小毛病,小时候就喜欢开玩笑调戏那些漂亮姑娘,如今来了山州也没有半点改变,没事就开玩笑逗南念,只要逗的对方恼羞成怒,她就能笑的不亦乐乎。
南念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孩子似的,但她如何也不能否认,被沈之放宠着爱着的日子又让人无比心安,就像是天塌下来了,这个人也会顶着,若是你在梦中被天塌给惊醒,她也会摸着你的头,吹个流氓哨,哄你安心去睡。
沈之放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开了半天的玩笑,结果南念还是趴在桌子上不动,不笑也不闹。
真被打击到了?
她一挑眉,立马就意识到这孩子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当然立马就收了声,不再逗南念玩。
他俩虽然是从小的好朋友,沈之放比南念还是大了好几岁,沈之放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一套,能左右逢源,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也包括对于如何给这个蔫茄子顺毛,让对方重燃斗志这件事情上也很有心得,
她凑近了一些,看南念还是一动不动的,于是说:“阿念呀,咱们思考一下,其实大家的情绪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对吧?人的信任的建构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了,更何况大夫那是涉及生死的事情,你在家乡做的很好,我阿娘还给我写过信,但是这不是家里,你要容许这世界上就是有先入为主的不信任和猜忌,是不是?”
南念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她知道沈之放说的都是对的,只不过真正面对了又一轮的打击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提不起劲。
她只是想证明女子也能做好想做的事情罢了。为什么会这么难?
“我觉得你既然选择要证明自己,那你就得接受有可能到来的结果。”沈之放把人搂到自己怀里,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被知道会要发生的事情吓倒,既然走了一条没人走过的路,那就要做好前行者的准备。”
“夫人,你何必……”
出门的时候,南念已经睡着了,这是十几天里南念都吃住在此。
沈之放身边的大丫头这一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逗笑了沈之放,她看对方被自己笑的面带恼意,双颊飞上两抹红晕,于是咳嗽两声,佯装正经:“好好,不笑了不笑了,我们小桃可不能生气,你是想问怎么不找点人来给南念提升信心吧?”
小桃没说话,但也已经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心里想法,沈之放只是微微叹口气,双指一叠,敲了对方一个脑瓜崩:“她可是南念呀。”
是医术超群,有能力有仁心的南念,是天际的鹰,是院落困不住的自由。
她能为她分析,教她道理,宽慰她,但绝对不是用虚假的恭维和称赞去蒙蔽她的眼。
“她以后要去很多的地方的。”沈之放抬起头,望向四方院落以上碧蓝色的天空,眼神中的那点羡慕也只是稍纵即逝:“以后要是没有我了呢?她总要有更强的心去面对这一切,对吧?”
“夫人!”
或许是这话说的太不详,就连小桃都变了脸色,沈之放连忙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呸呸呸!我瞎说的,别生气别生气。”
小桃又气又嗔的看了她一眼:“您都要生产了,能不能嘴上注意一些!咱们也得讲点忌讳!”
“我的错我的错。”沈之放也知道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连忙认错;她的确是这样的好脾气,平日里待身边的人好,也和气,所以下人也敢开她的玩笑。
沈之放真的什么都好,除了夫君不爱她。
其实这几乎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了,那男人对她也只是一时新鲜,如今多数时间也是烟花巷头流连忘返,但沈之放似乎很快就想开了,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还把南念给接了过来。
小桃扶着她慢慢的往外走去,看着沈之放温柔又带着些愁绪的侧脸,她默默的想着,没忍住替沈之放心酸了一把。
不过幸好南姑娘来了,以后即使岁月漫长,也不至于孤苦清冷,她们二人相守相伴,大约也能教养出一个很好的的孩子来。
——这样的境遇里,人活着也就是靠这点盼头了。
想起那张冰冷又俏丽的面庞每每被自家主子逗的笑脸发红,小桃莞尔一笑,忽然又觉得未来没有那么让人恐惧了。
“你笑什么?”她看小桃自己思索着什么忽然笑起来,奇道。
小桃闻言气鼓鼓的哼了一声:“笑主子你人好坏,整日欺负南姑娘!”
“诶诶诶我哪欺负她了?你说清楚!”
……
只是这世间好多事情,不知是怎么的,永远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沈之放难产了。
那是中元节,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遍寻亦无城主的踪迹,沈之放只能是面色惨白的躺在产床上,一丝力气也用不上,身下鲜血喷涌,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去的时候,小桃茫然的站在角落——她太小了,人人都嫌弃她碍事,没将她赶出去已经是给沈之放面子了。
可她听见沈之放在叫她。
“主、主子!”
小桃连滚带爬的过去,看见沈之放那张平日里温柔又带着些狡黠的脸上只有忍受疼痛时候的狰狞,在倾盆大雨之间电闪雷鸣的明暗交加间,让人快要认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小桃茫然至极的——她感觉心下好像破了个大洞,正在无端的漏风,感觉浑身发冷。
“去找、去找!去找南念来!”沈之放身体打着摆子,结果还要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生怕让别人听见会阻拦,那些字好像都是从她的齿缝里挨个挤出来的,她疼极了,说几个字就要狠狠地抽一口冷气,嗓音也是沙哑的可怕:“她、她能救孩子!”
小桃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跑,她太惊慌了,所以她才没能注意到沈之放最后那句话。
即使是南念来了,她能救的,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