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导还是占了好处!”苏庸行大笑,握着的酒杯中的酒都快洒了。
钱佳回答得斩钉截铁。赵强禁不住大笑起来,他说道:“他就道个歉,你就原谅他了?”
“不然能怎么着呢?”钱佳叹口气,“李导也说了,这么多人,总不能人人都是主角!当时招聘又是那样的环境,招主角容易,招配角难!演员也难找到活,又不像现在,群众演员一大帮的!”钱佳用手在旁边划了个圈。她似乎想起什么,也重重叹口气。
“我寻思着,李导他就是这样的人!”钱佳又说,“为拍电影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都是为了电影!他当初骗我们当群演,也确实是因为大环境,找不到群演。后来被我揭穿了,也没有脑子犯浑,为平息怒气而找我当主演啊?”众人大笑。“所以我觉得,李导就是电影资金出事,也不会找我们来借!他也知道,若是家里开不了锅了,吃不上饭,我们这些朋友还能帮上一点;不然,我们那点财产也只是杯水车薪,投进去只是硬币嘎嘣响啊,除了让他浪费人情外,也没有半点好处……”
李为迎听完,叹了口气,感慨道:“还是你理解我啊!”
赵强大笑:“可不是?她理解你!知道你是没有半点好处,可是会无利不起早!”
李为迎也哈哈大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他沉默地把手覆盖在脸上,搓揉了一阵,他似乎在想什么,可最终却把一切给吞下。
“李导之前说,最近出了事?”苏庸行打破沉闷,问道。
李为迎抬起头来,仿佛刚刚苏醒了般。他挣扎着坐直腰椎,脸上肌肉却扭曲了几份,仿佛在克制某种疼痛。
他慢慢地想,终于说到:“《黄沙》这部片,终于杀青了!”
几人一愣,纷纷口中说着恭喜,可但从他们表情上看,个个都有些不安,仿佛有股不详的浓烟在空中荡漾,顺着他们的鼻孔钻进他们的身躯里,紧紧攥住他们的心脏。
我知道这里头有个问题。
原先说《黄沙》开拍,是投资商抽资金,后来在与吴处儒魏别打官司的途中,渐渐意识到了。《黄沙》之所以不能上映,是杜亚对李为迎的示威,是院线对他的卡壳。除去钱佳外,在场的人物或多或少都猜测到这情况,因而李导一提,大家都不做声了。
大家都沉默着,听李为迎说话,唯有苏庸行似乎不忍般,把脸庞侧过去,去看外头的街道。
街道已经全黑了,外面有小小的几盏灯,悬在屋檐下。寒冷的空气如影随形地侵来,那几盏灯,在寒风中晃荡了几下,发出咣当咣当的金属响声。远处寒风呼啸而过,呜哩哩——呜哩哩——地叫。
一只老猫摇摆地走到酒吧外的光芒下,后腿一蹲,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开始瑟瑟发抖地舔舐它蓬松而肮脏的毛。
然而我没想到的,李为迎提的是另一件事。
“开拍的过程中,有个问题。”李为迎道,“原先有个角色,是个不太重要的配角有一场裸戏,这是个女人,在荒野之上……”李为迎道,“我试镜了几个人,感觉不太好,后来有一个老同学,在一家艺术学院里授课,听到这个消息,就给我推荐了个学生,姓翟,那小姑娘演技很不错,我就敲定了。可是不料,在拍这段情节前,那个小姑娘后悔了……”
“小姑娘嘛!不敢拍这样的情节很正常!多劝劝,给点时间,会好的!实在不行,就换人!”钱佳老师安慰道,“不说她,就说我们这些老演员——女演员!有几个敢说拍这样的戏时,心里没个芥蒂?”
赵强轻松地笑了一下,身子往后靠;苏庸行面色沉重,他摇摇头,也不看我们,只顾专心喝酒。
李为迎摇摇头道:“当时戏都拍了一大半了!我能说中途换人吗?这合同都签了,现在摆出这样的矫情,我心里那个气啊!”
“她合同都签了呀?”
“可不是!”
“那就不应该呀?”钱佳道,“你是不是在合同里没有标注这些事?”
李为迎面色有点苦恼,他忿忿道:“我就怕出事,所以在一开始签订合同时就注了……可那姓翟的小姑娘,死活说不知道有这戏,说早知道就不会接片了。”
“那她还签了合约?”
“她说她老师让她签时不给她看,逼着她签的!”李为迎不耐烦道,“这电影都拍了一大半了,忽然闹出这么个事!”
钱佳道:“她自己合同不看就签了?”
“唉,他们这么大年龄的孩子,有几个看合同签的?”赵强插口,叹口气道,“也没办法,年轻人找工作不容易,不比咱们当年,现在社会复杂,想法子骗他们拍戏的多,正正经经的少!”
钱佳“哦”了一声,问李为迎那个女演员怎么了。
李为迎半晌没说话。他阴沉着脸,眼里发出光来,黄澄澄的,就如同酒吧外舔舐爪子皮毛的老猫。他安静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室内没有一点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众人心头萦绕,钱佳老师像意识到什么般倒吸了一口气,苏庸行和赵强也都放下酒杯,孟波和廖致知的窃窃私语也荡然无存了。寒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沿着人的衣袖、领口不住往肌肤内侵入,让人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个寒颤。
李为迎抬起头来,用他苍老的目光环视着房屋的角落,他的视线从我们身上一一滑过,如蛇滑行,冰冷冷的。
他终于说道:“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