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春节最后一日,正月十五放在后世称为元宵节,而在汉时,称上元节,同样是一个重要的需要祭祀的节日。
之前为新年祭祀搭造的祭台放了半个月,隔了半月,又用上了。
早饭罢,李孟羲与关张二人一起出城查看祭台的情况,当张飞瞅见祭台的时候,偌大的一个祭台,高几丈,长十几丈,上边披红挂绿的铺的满满的都是鲜艳丝绸,张飞看的张大了嘴巴,惊讶无比。
如此奢侈的做派,张飞对此有所微词,他有些受不了李孟羲拿丝绸可劲嚯嚯的劲头。
一圈检查,祭台大体完好。
走近了祭台,张飞又惊讶发现,本以为祭台是土垒成的,张飞本还惊讶短短时日内能建起巨大的土台很了不得,结果离近了看,原来下边只是板车垒成的台子。
由此,张飞便见识到了这段时间新诞生的兵法战略知识。
能用车垒一个巨大的高台,那同样在作战时能平地垒起一座小山,亦能把一道壕沟轻易填平。
然后再涉及到后勤和军备相关,一种特种的厢车,【玄武战车】就出现了。
玄武战车,盖因此车四面是板,一个箱子模样,严实的跟个龟壳一样,且此车可以用作架浮桥的木厢,和水有关,故命名为玄武车。
此车乃集运输、车阵、填护城壕沟,堆砌防线、以及水渡浮桥诸多用处于一身的多功能车辆,用处极广泛,实用性极强。
张飞闻有此神车,立说想看,结果李孟羲说没有原型车,现在匠营全力在打造曲辕犁,其他不重要得到年后春耕之后才能得见。
在检查完祭祀之后,祭台没问题,经过上次那此旦日大祭,李孟羲有经验的多了。
首先是,筹集祭品,布置祭台,然后是铺几百个席位以供民夫祭祀跪拜之用,再找礼官作为祭祀的主持者,再找教导队过来引导协调以使整齐划一。
除此以外,没别的了。
花了不长时间,一切准备妥当。
当一声号令传达各处,一个时辰之内,旌旗招展之中,无数支队伍汇聚到了大道当中,待十几万人集结完毕,漫长的队伍,繁多的人流缓缓向巨鹿城压来。
之后的祭祀过程很隆重,很整齐有序,张飞见了几百人齐刷刷的跪拜的一幕,眼睛又是一亮。
民夫兵丁们祭祀着,李孟羲跟关张二人旁边看着,他们商量既然是个节日,那要不要多发点肉什么的,也好吃顿好的有个过节的样子。
关张二人皆认为此举甚好。
要发肉的话,李孟羲挠头想了半天,之前一气杀了一千多头牲口,那批肉十几万人一天吃一点儿一天吃一点儿,现在可快吃完了。
想来想去,李孟羲觉得肉可能不够分了,索性,鱼最近多了起来。
“那就发鱼吧。”李孟羲说到。
再小的问题乘以十几万,便是大问题。
给十几万人每人添口肉,哪怕每人分一两,就是一万多斤的肉,而军中现在储存的所有鱼肉,也就几万斤而今。
之后军令下达,那些正在参与祭祀的还没有参与祭祀的,或者已经祭祀完了的人,听传令骑兵说今日吃鱼,民夫兵丁们欢腾一片。
在李孟羲授意之下,战兵们带着车去把城头挂着的鱼卸了下来装了满满的几十车之多。
待祭祀结束之后,拉鱼的车直接把鱼送到了各处营地。
此时,李孟羲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天大的分配问题隐藏在军中。
——
军粮短缺的现在,每日口粮紧省的放,现在一日两顿饭,早一顿稀粥,晚一顿肉汤,吃饱是不可能,勉强饿不死而已。
逢元宵节,军中发下大批生鱼,配额比平日丰盛的多,民夫们拿着碗眼巴眼忘的等着鱼熬好好分鱼吃。
待鱼终于熟了,到分鱼汤的时候,出了问题。
一队民夫队伍开伙儿了,民夫们排着队陆续上前打汤,到了某个刀疤脸的时候,伙夫随手在瓮里舀了一勺子鱼汤倒在刀疤脸碗里,心不在焉的朝后喊着,“下一个!”
刀疤脸不动,他瞅了瞅碗里一块鱼肉没有的鱼汤,顿时有气,他梗着脖子怼了一句,“鱼呢?你瞅你盛的,连个鱼毛都没有!”
说着,哗啦一声鱼汤重新倒回了回去,拿空碗怼到伙夫脸上,刀疤脸冷冷道,“再盛一碗。”
伙夫顿时怒了,“他娘的!”伙夫把勺子一摔,捋着袖子一把抓住刀疤脸的衣领气冲冲的瞪着刀疤脸,“你愿吃不吃!不都是一样里?老子还得伺候你?你牛里不成!”
刀疤脸不动于衷,眼神逾冷,他把碗随手丢到地上,拳头咯嘣咯嘣握紧准备干架了。
同队人看要打起来,忙过来拉架劝架。
人们劝道,“鱼汤不就是喝个汤吗,哪儿能都是肉?算了算了!”
还有好心的大娘心底善良,走过来轻轻拽了拽刀疤脸,慈祥的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轻声说到,“娃,我碗里有个鱼尾巴,给你吃中不,你别搁人介吵……”
真诚与善良是最大的杀手,本来气冲冲的刀疤脸态度有些软了,要大娘的鱼肉是不可能的,没那个脸欺负老弱,刀疤脸支吾着但是斩钉截铁依然瞪着伙夫说,“俺不要别个鱼。别人碗里有鱼,俺碗里也得有,要有都有!”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有鱼有汤,那就得都有鱼都有汤,凭什么有的能吃到肉,而有的只有汤水。
刀疤脸依然寸步不让,这家伙平日里就是个刺头,今日又找不痛快,伙夫也怒了,任凭旁人怎么劝,不肯就此算了。
没多久,后面传来一声呵斥之声,“都围着做甚!谁是闹事了?”
众人回头一看,是关将军和军师来了。
李孟羲远远的听见吵闹,再一看人堆汇聚,便猜测可能发生了冲突,过来一看。
果然是有冲突。
李孟羲朝这边走过来,其他无关人员已经赶紧散开了,当事两个,一个伙夫,一个刀疤脸,两个站着鼻子对鼻子气冲冲的顶牛对峙,谁也不让谁。
李孟羲见状,皱眉问道,“你两个,怎么回事?”
见李孟羲来,刀疤脸指责伙夫不给盛鱼,伙夫指责刀疤脸是闹事,伙夫拍着胸脯保证,从没有说多给谁的少给谁的,一勺子多一勺子少在所难免,不信问问,队里人谁敢昧良心说不公道。
李孟羲听明白了,事起的这俩人,这俩人一个人说伙夫没给打鱼,伙夫则说分的很公平。
李孟羲很清楚,口粮关乎最切身的利益与底线,可以说,军中混账军官经常欺负手下士卒让多干活,只要不侵吞口粮,这其实问题不大,但一旦口粮分配不公,这就是触犯底线。
小卒辛苦惯了,大多不太会因为多干点活就忍受不了,但吃不饱肚子,就忍无可忍。
李孟羲无法判断刀疤脸和伙夫谁对谁错,他看边上看热闹的民夫们半数都端着碗在吃了,他下令,将这队所有已经盛了鱼汤的人,把碗都端过来一看究竟。
已经盛了鱼汤的,三十四个人。
三十四只碗端过来放一起一看,李孟羲看到了,这些碗中,有的碗里只是鱼汤,而有的碗里有大块小块的鱼肉。
再走到陶瓮那里看,李孟羲看到,鱼汤下边沉着几大段鱼身,看来是煮汤的时候鱼都没怎么剁。
李孟羲一下意识到问题在哪了,鱼不剁碎,怎么可能把鱼肉分的均匀。
李孟羲突然又意识到另外的东西,他赶忙叫来伙夫问到,“之前还有分肉,你们分肉汤的时候,怎么分的?”
伙夫答说,“肉拿来剁碎,倒里边煮熟,一人盛一碗肉汤。”
闻言,李孟羲越发觉得有问题了,他瞪大眼睛,赶紧问,“那你们剁肉是拿什么剁的?剁多大的块?”
伙夫答说,拿环首刀砍的,剁的指头大的块。
果然。
李孟羲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严肃,他此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被忽视了。
事关军粮,军粮大抵可分两种,一种,不管是麦子黍子还是米面,这类军粮容易均匀分配,米麦煮成一锅粥之后,盛的时候搅几下然后再盛,这样每人碗里稀稠都是均匀的,很均匀,没有对此有异议。
但!肉食,肉食不一样!
鱼也好,肉也好,鱼肉一是少,现在没办法给每人分上一条鱼一块肉,只能是把有限的鱼肉煮成汤分着喝。
可问题就在这里,鱼也好,肉也好,一勺子下去,可能这个人碗里有块肉,那个人碗里就全是汤,这不是搅两下所能解决的,就是搅两下,该盛不到肉的还是盛不到。
李孟羲深知公平无欺对义军意味着什么,也深知若口粮分配不公会带来怎样的风险,他已经尽可能的保障口粮的分配公平,比如强制要求每餐伙夫最后一个盛饭并且还要在众人监督下盛自己的那一碗,这就是为了保障公平。
可千算万算,未曾想到肉食分配会带来的额外问题。
事情大了。
李孟羲训斥了那个感觉很无辜的伙夫,他训斥道,“你把鱼剁碎点再煮,不就都能吃上肉了?”
伙夫依然委屈,“剁太碎湖,一煮就成渣了……”
李孟羲想说,这什么地方,又什么时候了,保障公平是第一要务,就别讲好吃不好。
事情了解了,查明了问题,伙夫没有侵吞口粮之举,而刀疤脸也确实碗里一块鱼肉没盛到,争取一下权益不无不可。
一般来说,对于刺头闹事的人,没人会喜欢的。
然而李孟羲倒是觉得,得感谢那些较真的人,没他们较真,哪来公平。
就比如说今日,要是所有民夫都老老实实的碗里多一块肉少一块肉无动于衷,那么就不可能有人起来质疑分配方式,那李孟羲就撞不见这一幕,也就意识不到军粮分配的重大问题,也就现在,乃至日后,乃至所有口粮分配方面,问题会长久存在着,隐患早晚要爆发出来。
幸而军中不都是顺民,有些桀骜不驯的家伙。
这样的桀骜不驯的多好啊,恰是这些让人不喜欢的家伙推动了制度的完善。
这件分鱼之事,没人有错,确也的确是严重的分配不公问题。
没人有错,李孟羲便决定不处罚任何人。
他帮伙夫出了主意,他让伙夫把鱼捞出来,给捣碎,然后再把鱼汤搅和搅和,这样,人人都能有鱼吃。
围观的民夫听到李孟羲出的主意,欢呼一片,大叫公道。
群情躁动如此,由此可见,分了这一段时间肉,分的很是不公平,民夫军众们意见大了去了。
趁着此事,李孟羲立刻唤过传令骑兵,他令传令骑兵全营奔走呼喝,让所有队将鱼捣成肉糜,再分配诸人。
解决了这个突发事情后,往回走,李孟羲依然在思考者分鱼的事,他想到鱼从城墙上拿下来再分车发给各队的时候,是按队分的,每队都分了几条鱼。
然而,鱼大小不一,按条分,这就又分配不公了,依然会有的队分到了大鱼有的分到了小鱼,这依然是问题。
数分钟之后,李孟羲想到了解决方法,可以换个分配方式,可以把鱼先剁成碎块,然后每队称上几斤,这样就不存在分配差距巨大的问题了。
可是,要细究,其实还有问题,鱼头,鱼头谁都不想要,鱼头肉少,分到鱼头的还是吃亏。
再改进一下,所有的鱼头,干脆不分了,干脆全拿去妇孺营喂小孩子吃得了。
分鱼的策略有了,鱼肉松散,煮熟之后拿勺子捣一捣,鱼肉就碎成了渣,甭管鱼肉末好吃不好,反正是公平了。
可,肉又该咋办?
李孟羲意识到,肉要想碎成湖湖,肉结实,不同鱼肉,加工难度可就太大了。
想着想着,便回到了城主府。
李孟羲特意支起一个大瓮,然后剁了许多鱼倒进瓮里,待把鱼煮熟之后,把鱼捞出来把鱼肉捣碎,直到鱼肉碎成了末,然后丢进汤里使劲搅和。
到这一步,李孟羲本以为,这下是可以让每碗分配公平了,可结果是,他发现鱼肉会沉底,鱼肉哪怕是弄成了碎末,拿勺子去盛,盛上边的只有汤,盛下边的,一勺都是碎肉,盛不两勺子肉就没了。
问题是如此的麻烦,李孟羲这时意识到,鱼肉不同于黍子和米,黍子和米煮了之后就成了米水均匀的一锅粥,很容易分配公平,而肉类,哪怕是剁碎成肉末,煮不成小米粥的程度,肉必定会沉到下边,肉和汤必定分离。
看来,把肉剁成肉糜的方法,同样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