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刘备再一次来了,他身着单衣,仪容不整,其虽如若一阶下之囚,却昂首阔步,比上次上殿,更加从容。
“臣,刘备,刘玄德,叩见陛下!”刘备进殿,叩拜于地。
“免礼。”灵帝斜倚在龙椅上,疲惫的答道。灵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备,察觉刘备不知为何没穿外衣只穿了里衣前来,一副仪容不整的样子,未免奇怪。
虽觉奇怪,灵帝未曾多问。
于后,气氛沉默了一小会儿,灵帝不知该问刘备什么了。
而刘备,满腔肺腑之言正欲不吐不快。
刘备深吸了一口气,朝灵帝拱手一礼,正色道,“陛下,请屏退诸臣,臣有上奏。”
灵帝一下坐直了,“奥?有奏言说便是?何需避人?”灵帝诧异问。
刘备面色不变,答道,“因,臣要言朝事、百官之失,当面不揭人短,故请陛下屏退众人。”
朝堂上的百官,他们听到刘备狂悖傲慢之言,皆心里恼火不已。
灵帝笑问诸臣,“众爱卿,刘玄德欲言百官之失,诸位以为,某当不当听其所言?”
百官能如何,人刘备明说了要揭短了,陛下问起,能说不让陛下听吗。
顺着灵帝的话,百官皆道,愿自退朝堂。
既然百官“没意见”,灵帝从了百官的意,下令退朝。
百官山呼万岁,络绎退朝去了。
文武官员们走出朝堂,路上撞见神色慌张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张让,张让不知遇到了何事,灰熘熘的回来了,百官不敢挡张让的路,赶紧避让,见张让狼狈模样,百官觉得有趣,议论纷纷起来。
百官下朝,张让回朝,张让一见灵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嗷嗷痛哭起来。
张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进谗言,他说百姓敢袭击内官,似要造反。
灵帝闻言,警惕大生,“竟有此事?”他皱眉。
张让在这里颠倒是非,惹怒了一旁的刘备,刘备冷哼一声,厉声问道,“敢问中常侍,你是做了何事以致让百姓忍无忍?
休要说百姓要反,片刻前陛下在时,百姓恭顺,可有丝毫歹意流露?
为何独你在时,百姓不忍?
我看,百姓不轨是假,是你自己惹了众怒,却拿陛下来遮掩,你是何居心!”
刘备一番话犀利非常,咽的张让语滞了。
张让心知,要是再纠缠下去,万一陛下再详加追问,怕是有暴露之嫌,张让心思一转,他告罪道,“奴才该死,不该以小事忧烦陛下,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
“谢陛下!”张让咕噜一声爬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走上龙阶走到了龙椅之后站到了灵帝背后。
刘备静静的看着站到了灵帝背后的死太监张可憎的嘴脸,朝灵帝拱手一礼,刘备面色平静,沉声道,“臣请陛下,屏退中常侍张让。”
灵帝疑惑的转头看了张让一眼,见,张让一脸恭顺,灵帝忍不住皱眉问刘备,“为何?”
刘备正色答道,“因,臣要声斥十常侍之过,有张让此奸佞在旁搅扰,臣恐,忠言难如陛下之耳。”
张让乃灵帝亲信之人,现在刘备要让灵帝退散亲信,灵帝眉头直皱,拿不定主意。
其后,张让忍不了了,他对刘备破口大骂,张让以担忧灵帝安危为由,又重提起当日刘备殿上动武之事,“陛下啊,若老奴一去,这刘备万一暴起伤人,陛下身旁岂不无人护佑?”
刘备驳斥道,“陛下可召羽林士进殿护卫。”
灵帝对视着下方跪的笔直的刘备,与刘备对视良久。
“张让,”灵帝道,“你暂且退去。”
张让一愣,他还想说些什么,又因灵帝主意已定,怕再纠缠触怒了灵帝,他只好恨恨的看了刘备一眼,不忿的退了出去。
灵帝问刘备,“爱卿,朕已屏退百官,又屏退张让,有何言语,可说来。”
刘备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灵帝,问,“敢问陛下,太医刘进,其人现在何处?”
灵帝诧异,他不知刘备为何要问太医,灵帝答说,太医刚下朝去了。
听闻太医无事,刘备松了一口气,继而,刘备将这数日以来的事,通通告诉了灵帝。
刘备讲,太医刘进恐十常侍加害,密把自己送出宫中,至数日之后,自己方醒转,若非太医庇佑,恐已死在张让之手。
刘备这么一讲,灵帝不仅没怀疑张让,反而开始怀疑起太医了,太医和羽林士勾结到了一起,怎能让人不怀疑。
灵帝警惕的看着刘备,他目露迟疑,“你说张让害汝?不可能吧?”
看灵帝不信,刘备嘴巴张了张,只能叹息。问题就在这里,刘备虽知张让害人,可没有证据啊。
而人证,太医,还有羽林士,刘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羽林士太犯忌讳了,明显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怀疑。
刘备含湖过此事,然后,他看向灵帝,目光灼灼的问,“陛下,臣前次所奏奏书,不知陛下可曾看过?”
“啊,这个……”灵帝面露迟疑,“爱卿啊,汝所奏谏言,某看了两页,暂搁置下了,不妨夜里起火,奏书被焚,未及全看。”
被烧了,竟然被烧了,耗费了多少心血的治国之策,竟然被烧了!
宫中重地竟然失火,竟然恰好把奏书烧了,太蹊跷了。
刘备苦笑一声,不由摇头,至此时,他彻底信了,大汉不是缺治国之人,不是缺治国之策,而是有再多治国人才根本就到不了陛下跟前,有再多治国之策也根本听不到陛下耳中。
刘备心中升起了深深地无力感,心中几许苍凉。
刘备看向灵帝,眼中难掩疲惫,话语中也难掩疲惫,他看向灵帝,长叹一声,“陛下,臣若言,大汉已危若累卵,旦夕将亡,陛下将成亡汉四百年基业之亡国之君,陛下以为如何?”
此大逆不道之言,让灵帝面露怒色,灵帝几乎怒不可遏了。
“哼!”灵帝冷哼一声,冷冷的瞪着刘备,“朕何昏之有!你且说来!”
“呀!”刘备目露惶恐之状,赶紧跪伏拜道,“臣出言不逊,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陛下非是亡国之君,陛下乃圣明之君也!陛下乃圣明之君!”
刘备口称圣明,连连叩首,灵帝面色稍缓。
可随之,刘备停下叩首,他直起身体,正色朝灵帝拱手一礼,话语又转,“可,我问陛下,谁家的圣明之君,会圣明的朝堂之上奸佞当道!
谁家圣明之君,会圣明的天下百姓生如水火!
谁家圣明之君,会圣明的兵乱四起!”
灵帝面色阴沉。
刘备苦心再劝,“陛下啊,我若言陛下昏庸,陛下必然不快,可我若言圣明,陛下且们心自问,以如今天下,以如今国事,陛下当真就真称的上这圣明二字?”
灵帝脸色难看,他腾的一声站起,冷声问刘备,“混账,你骂朕是昏君?!”
刘备面色不变,“圣明者,如高祖,如汉武,如光武,陛下比之先祖,能有几分?想必陛下自有评断。”
灵帝气笑了,“好啊!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刘玄德,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刘备看着灵帝呵呵发笑,他摇头,“陛下若叫微臣死,不劳陛下动手。
殿中有大柱,臣何妨再撞一次?”
刘备面上带笑,他对视着灵帝,一脸无惧,“大汉四百年社稷旦夕将毁,死了也好,一死了之,眼不见,为净。”
好嘛,人刘备,不可以死惧之,灵帝丝毫不怀疑,刘备真有随时撞柱寻死的勇气,对于这样一个石头一般又倔又硬的人,灵帝没脾气了。
灵帝无奈的坐回龙椅之上,他气问刘备,“爱卿张口大汉将亡,闭口大汉将亡,你又岂不知,朕已灭了黄巾贼乱!天下已定!”
刘备摇头,“陛下错了。陛下当真以为,灭了黄巾,就是天下太平?
臣以为,黄巾不过癣的成语,黄巾不过动乱起始,日后必是兵乱连连,终至不可收拾天下倾覆!”
灵帝冷哼一声,忍不住声斥,“你又知日后必是贼乱四起?”
刘备丝毫不惧的针锋相对,“若不是贼乱四起,那何以黄巾方定,白波贼乱又起?陛下又怎言,白波之后,无有他乱?”
灵帝语滞了,他无言以对了,“不可能!”灵帝强自己辩解,“绝对不可能!皇甫嵩讨贼大军捷报连连,白波贼旦夕可定,此贼一平,天下必长安!”
看灵帝强自辩解的模样,刘备叹息一声,“国事如何,陛下想必自知。
国库若是充盈,陛下又何会卖官鬻爵。
朝廷若是兵马强盛,又何下令使各地自募乡勇以备贼?
陛下何苦自欺也!”
见灵帝不再言语,刘备捧起衣服下摆,往前跪了跪,他谆谆告戒起来。
“臣听听人言,维系一国,分诸政、军、农、商、赋税、取财等诸多分属。
今国事糜烂,处处皆弊病深重。”
“于赋税一项,今国库空虚,内无余财以养百官,外无军资以养兵马,以致,陛下不得不卖官鬻爵以充盈国库,可照此饮鸩止渴之法,取官不取其贤,只取其财,必失贤路大阻,昏庸充朝,进至吏治溃败。
再者,国事维系,非一时之需,而官爵逾卖逾少,某问陛下,纵陛下能卖十官百官,筹得亿万钱财,可朝中又有多少官职可卖?此岂是可长持之法……”
“那照你看,何以解之?”
刘备抬头看去,他看到灵帝在一丝不苟的听着,迫不及待的要听解救之法的模样。
刘备心中欣慰,一瞬间,所有阴霾全部一扫而空。
刘备长舒了一口气,他快慰的笑了,他道,“赋税为国用之本。大汉以盐铁官营,以此百姓必需之物,收缴赋税,此创举颇为高明。
除此以外,尚有丁税,田亩税等等。
征民赋税无妨,只是,大汉现下苛捐杂税严重,百姓苦不堪言。更有,富有者上下包庇,不纳赋税,而收以贫者重税。
如此,富者逾富,而贫者逾贫。
长此以往,交税者愈来愈少,税收自然逾来逾少,国库自然日见空乏,再加之,赋税重压于穷苦之辈,终至贫者逾贫,至贫无可贫,了无活路,必生如今日黄巾一般之动荡。”
“大汉赋税弊病大矣。
某有一法,以税收,均以贫富。
富者以重税,逾富者,税逾重;贫者以薄税,逾贫者,税逾轻。
如此,贫者可得苟活,税取之于富厚,国用亦可足。”
灵帝听得若有所思,不由点了点头。
“然,以贫富均收赋税之法,难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