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夕阳,染了清瘦的脸庞。
草木昏黄,仿佛枯血结了霜。
黄昏哀景,最是断人肠。
傅子晨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山丘与湖泊,明年春天,那里会远山如黛,芳草如烟。
聊将山水记流年,可他却注定回不去了。
他缓缓走向那熟悉的废墟,曾几何时,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的熟悉,每一个,都凝结着他曾经最美好的回忆。
他闭上眼,手上轻抚着被焚烧殆尽的毡帐,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但很可惜,很冰冷。
一如那冰冷的回忆。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也不愿意相信那美妙的幻梦就竟一瞬间破裂。
他挣开双眼,目光柔和地看向自己随身揣着的骨坠,那天好像是个什么重要的日子来着?啊对,好像是阿蛮的成人礼。
透过骨坠,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天,就在他面前那荒芜的空地上。
整个部落的人都聚集在这片空地上,等着今天的主角登场。
阿蛮今天穿着整个部落找得出最精美的绸皮衣服,红色的雕花配上雪白的群身,此刻正被众人簇拥着。今天的阿蛮,像高山上的雪莲花一样不染尘世,又像草原上的萨日朗一样火红炽烈。
其实今天不仅仅是阿蛮的成人礼,更重要的,酋长已经宣布,要给阿蛮订亲了。草原人直来直去直性子,两个人好上了,就该在全部落的见证下定下亲事。
只见今天众人眼中的男主角傅子晨架着马车,只见他身着绸衣,头发用一种精妙的手法盘在脑后,在草原的粗犷中体现出了难得的一丝儒雅。他从部落的一侧走到另一侧,然后朝着酋长大帐缓缓驶来,还不忘朝着各位相亲父老还礼。
有的人当然是嫉妒的,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祝福的。
傅子晨来到大帐前,看到熊熊燃起的火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这要是跨过去,还不得裆下一凉,啊不,一热?算了,一闭眼一燎毛,一步大跨就跨过这座火堆,但是自己的裤子也差点被点燃,这一前一后的落差窘相惹得看热闹的众人捧腹大笑。
酋长立于正中央,阿蛮则由三个老嬷嬷护着站在酋长身后,身前是一大桌酒宴,酒这东西,在这个时代的草原上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什,但之前喝的都是草原上自产的奶酒,这中原的高粱酒,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好像是上次那队中原商队带来的。
傅子晨走上前按婿礼拜过酋长,目光却是飘向了阿蛮。
阿蛮神色躲闪,娇羞着不敢看向自己未来的夫婿。
她真是好看极了,好似没有受过草原风吹日晒的皮肤,双目如水,伴着那柳叶眉,恍然在眉目流转间,带着些欣喜与迷茫。
“怎么还愣住了!”酋长今天很是开心,快步将女儿的手交到傅子晨手里。
心中千万思绪的傅子晨握着阿蛮冰冰凉的小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半天,掏出了一个骨坠来,系在阿蛮如玉的脖颈间。这是阿蛮第一次教他做的东西,他一直偷偷练习,就是为了在这种日子送给阿蛮。
“酸瓜,你说我们……”阿蛮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看着两个抹不开的年轻人,大家纷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阿蛮羞的都要把头钻到地里去了,小脸红红的,不敢去看众人。
傅子晨颇带点得逞意味地一笑,到底是小丫头,平时总是主动缠着他,一来真的,反而扭捏了起来。算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总得主动点。
轻轻把嘴凑了过去。
阿蛮更羞了,众人起哄的更甚了。
看着傅子晨的嘴唇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寸,阿蛮是又小鹿乱撞又羞人,干脆闭上眼睛,等着傅子晨的炙热一吻。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喊杀声打断了所有这一切。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就连所有人目光中心的傅子晨也戛然而止,扭头看向远处。
酋长皱了皱眉,绕过众人走向高处,来看清远处发生的事。这一看当真是吓了一跳。只见外面已经乱作一团,有百余身着中原甲胄的甲士,正在部落内横冲直撞,准备将所有人都杀光。而指挥这些甲士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金!
偏偏是今天!大部分外哨都回来参加喜事,对如此多的中原人,本就该有所防备才是。
“快,去拿武器,其他人赶紧收拾,尽量带上干粮牲畜出发去北边。”酋长临危不乱地命令道。
老金所统帅的这支军队很明显是一支完备的正规军,偌大的“秦”字在血红色的旗子上格外显眼。不过他们显然有些低估了草原人的剽悍民风,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当做武器,与那些来自外乡的死神们搏命。那些还未来得及拿起武器的,也赤手空拳加入了战斗,以保证北边这座生命的通道能畅通。
早在之前和他们闲聊的时候,傅子晨已了解到一些时代的基本情况,此大秦非历史上的大秦,现在的皇帝姓秦名检,称帝检。这秦字,想必是中原的军旗,而老金这一队人,想必就是大秦的正规军!
可这血与火展现在眼前,才更是真正的时代。
老弱妇孺匆匆忙忙,尽量卷着细软,推着自己家的小车,赶着牛羊,从北边离开部落。而匆忙拿起武器的草原汉子们,正艰难地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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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着这群豺狼的临近。
傅子晨也抄起一把刀,虽然他根本不会任何的搏杀之术,也先部落的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刚要跟着酋长前去,却被阿蛮一把拉住。
双目对视,阿蛮的眼中带着祈求。
“你快跟她们去北面,我会追上你的。”
“酸瓜……”阿蛮声音颤抖,将傅子晨刚刚给她戴上的骨坠又摘下来塞回他的手里。中原有一种奇特的风俗,丈夫出征前,妻子总会去寺庙拜求丈夫平安归来,阿蛮一直觉得无法理解,可如今,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淌下,他的手微微颤抖,甚至都拿不住这轻轻的片刀。但这个时候,他有了要保护的人,便有了挥刀的勇气。
……傅子晨的目光从骨坠的夹缝中收回,又聚在骨坠上。他不是一个有胆子的人,至少那个时候不是。
顺着断壁往北面去,当时纷乱的车辙印。地上仿佛还残留着当时刀尖留下的血渍,在泥土里,在尘中。地上的痕迹似乎已经被人有意地收拾过,亦或者,被当时那场雨冲刷干净了。
扒开已经被焚成残片的帐子,寻寻觅觅着。果然,那柄被他丢弃的长刀还默默地躺在泥土里。轻轻拿起那把已经被斩断的刀,仿佛仍然有着温度。
他还记得,那些中原士兵已经疯狂了,疯狂的掠夺着一切,包括人命。当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背负罪责的时候,人心底最黑暗最疯狂的一面就会彻底展现出来。
在箭矢的帮助下,这些士兵不断侵蚀着也先部落的防线,傅子晨和众人一步步地后退。
有人受了伤,也有人被砍死,双方都有。相比于这些专业的战士,也先的众人到底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指挥上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只能依托着帐篷和各种杂物据守。
等待死亡的时间漫长而恐怖,但所幸并非毫无希望——一队骑兵杀到,是也先部落自己人。
先前出去牵马的人骑着马回来了!
也先士气大振,酋长大吼一声:“杀!”便扬起马刀,冲了上去。
被狩猎的一方竟然开始了反击。
傅子晨被人流裹挟着,大有趁势追击之雄心,可真当自己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恶徒需要生死相搏的时候,却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对面的甲士朝着他吼叫着冲过来,而傅子晨却两股战战浑身冰凉,手心上的汗已经快要连马刀都握不住了,甚至他觉得,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受控制。哪怕他对自己说再多话,也无济于事,一个从小的温室花朵,又如何能在真实的生死相搏中不露怯呢?
“干什么呢!”酋长的一声大吼把他从地狱拉回了现实。
迎面是死亡,而自己避无可避,只能等待着命运的到来?不!还不能死在这里!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一瞬间他想到,自己就算是死在这里,这个部落也没有人会伤心吧,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乡人,只有阿蛮……不!他要刺穿这让人害怕的未来!
马刀透体而出。
傅子晨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眼泪,汗水,鼻涕什么的都混在一起,样子实在是很狼狈,不过,他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
酋长默默放开那人的手臂,若非他抓着,傅子晨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