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立在西门府门首,心中却格外地紧张。
他不是个爱出头的性子,一世人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照顾身边最亲近的人们身上。父母撒手人寰之后,武大还只是一个身材没抽条的孩子,就已经跟着清河县的糕饼师傅做学徒。
学徒包吃包住却没有工钱,师傅也不会让他的弟弟武松在铺子里白吃白住,所以武大只能把自己的口粮节省下来,留给那个从小就很壮实的弟弟。
等到他三年学满,可以自己上街卖炊饼的时候,又把赚来的钱变成了武松拜师学艺的礼金。
就像他娶了那位美丽而泼辣的妻子后,立刻决定离开满是风言风语的清河县城,并将所有的积蓄拿出,在阳谷县紫石街上觅着了那座齐整漂亮的小楼,让那个妇人安身。
老实人以最善良卑微的方式来回应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间其实并没有太多善意存在的空间。
望着立在门首、逡巡不前的武大,玳安面色不悦地哼了一声,然后像驱赶一条浑身癞疮的流浪狗一般,朝着他挥了挥手:“卖炊饼的,俺们府上自有精细点心,瞧不上你囚攮的喂猪玩意,赶紧给我滚滚滚!”
面对着玳安,武大郎沉默片刻,回答道:“俺不是到府上来卖炊饼的。”
有这句话打头,他的声音稍微提高了几分:“俺的娘子昨日被一个疯叫花子打伤了,尊府上大娘子好心将我娘子留在府上歇息了一晚。所以,俺是来领俺娘子家去的。”
身为西门庆最得宠的二管家,玳安可以在西门庆面前婉转承欢,但在阳谷县的居民们面前,这个长相俊俏的男仆就变成了最凶悍难惹的恶霸。
如果说西门庆还稍稍要讲究一点他大官人的体面,那么玳安就只会动用最直接而蛮横的手段,欺凌那些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这其中似乎隐隐有些心理补偿的因素作怪,似乎只有如此,阳谷县的西门二爷才能在抖威风的时候,忘记自己在西门府里服侍他称作爹的那人时,那些不堪与人言的丑态。
所以他很喜欢拿起杯口粗的棍子,把别人打一个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打破头后鲜血淋漓的模样,会让他想起某些旧事,随之得着些宽慰。
这时候,看着武大郎那有些怯懦而迟疑的模样,那股想要将棍子捅在别人伤口上的慾望,又浮上了玳安的心头。
勉强按捺住这种情绪,玳安不快地一挥手:“你家娘子还在俺们府上做客,如今还不得闲,何况在俺们府里住,吃穿受用不比和你这卖炊饼的厮混要强?三寸钉你老实回去等着吧!”
看着西门庆家的二管家,武大郎沉默片刻,而后仰起头来,很认真地回答道:“金莲是我家娘子,却不是你家大官人的娘子,做丈夫的要带娘子回家,这是天公地道的事,便是官家面前,俺也是这么个说法。”
武大郎那太过认真、甚至有些倔直的语气,响在玳安的耳朵里,却让这个西门庆的二管家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躁意。
一根粗长的门闩,早已被乖巧的门房递了过来,玳安接过门闩,就朝着武大郎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半辈子都只在灶台旁打转,双手揉的只有案板上的面团,武大郎甚至没有躲开玳安的门闩,只是本能地用双手抱着头,飞快地蹲了下去。
一蓬小小的血花溅起,武大郎无声地倒了下去。
血水从他的双手与发髻间缓缓地渗了出来。
然而玳安还不罢休,拎着门闩就冲了上来,冲着武大郎背上又狠狠落了几下:“天公地道!天公地道!俺叫你知道什么是公道,在阳谷县,俺家老爹就是公道!”
玳安既然动了手,西门庆家的这些家奴也不敢怠慢,一个个都围拢上来,抡起家什来助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