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却听见外面有争执,沈卫民站在门边。
“田干事,我已经找了人,不需要你插手。”这是张桂花的声音,语气强势严厉。
“张副主席,我只是做自己本分工作,工会各干事都有自己的活计,这事儿我能干,你为什么还专门找一个外人”
张桂花看看面前据理力争的年轻姑娘,等她说完才慢悠悠开口“咋,你有意见让你们这些资本家的小姐写这个,你去问问咱厂里的劳动模范答不答应小田啊,不是说有了工作,就能把自己这一身皮子都能给洗涤干净的,住着城里洋房就当自己还是旧社会有几个钱就能说一不二的大小姐了现在是新社会了,早就不兴那一套了。”
资本家就是资本家,要说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他们不能否认,但就是再进步,也是被工人阶级排挤的。要是对方进厂后低调些,表现出积极想融入工人集体还好些,像田桐仍然一身大小姐做派,高高在上的,能被接受就怪了。
田桐表情大变,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因为走得急还差点崴了脚。
张桂花撇撇嘴,一点实话不让说,还指望都依着她向着她呢新社会人人平等了,资本家那一套可不时兴了。
推门进去,看到桌上的红榜,字漂亮,排列齐整,观感很不错。可把张桂花高兴坏了,“卫民同志,你很可以啊”
沈卫民放下手里的省机械厂宣传册,笑着谦虚了几句。
张桂花现在也不慌了,瞥了眼宣传册,口出埋怨“说建房建房,两年了还没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家人口多,公婆小叔子一家三口还有她一家五口都住一起,现在勉强住得下,但是眼看着大儿子也要结婚了,总不能再挤。要是厂里建房,她绝对有资格拿到第一批,到时候就能倒腾开了,偏迟迟不动工,一问钱不够,二问资金审批不下来,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动工
“姐,要不你们动员工人们建前认购”沈卫民提建议。
张桂花很感兴趣,正要开口,就听见外人有人叫花姐。“卫民啊,回头你再给姐具体说说。”
沈卫民走出来,“行,姐。”
“这次麻烦你了,下回你来姐请你吃食堂。”这几天够她忙的,只能等下回。
沈卫民笑着应了,在门口与张桂花分别。
沈卫民自小不招村里同龄人待见,跑没人跑得快,动不动就哭,还能吃好的。不管多大,让身边人有心里落差就容易招人妒忌,被欺负了几次之后,沈卫民就和他们生分了。
原主的身体本来就不适合多跑多动,李招娣也不强求。后来上学,村里连上下一届就他和瘦猴一路上到了县高,和村里年龄人拉开了差距,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吴林来做什么
“林子哥来了快进来屋里坐坐。”沈卫民笑着把吴林往家里让。
吴林摇了摇头,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沈卫民,“我早上去镇上办事,回来就听我娘说你上午中暑倒地里了。怎么样,可好些了”
“没事儿,都是老毛病了。”沈卫民摆摆手。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莫名有些羞耻是怎么回事主要原主以前作妖太多次了,平时活蹦乱跳,和人干架也没见有事,偏扯到干活,他定犯病,有几次还是吴林给他驮回来的。沈卫民翻了翻记忆,又确实不是装的,只能说原主天生就是只能享福的命。
不过因为这个,除了他爹他娘,村里哪个心里没点小嘀咕。以吴林为首年纪差不多大,正值血气方刚,嫉恶如仇的小年轻,平日没少拿这个刺儿他。
沈卫民替原主委屈,但没关系。另外,他现在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反讽的意思。
吴林深深看了眼沈卫民,转头从背篓里拿了六个鸡蛋递给他,“这事有大队的一份责任,本是好心想让你挣几个工分,减少些大嫂子不在家的损失,来年家里不至于太难过,却矫枉过正,忽视了你的身体状况。这是我代大队拿来给你补身子的,希望你早日康复。”
“不用了,林子哥也太客气了。”沈卫民自然不接,不过回推的手没有用劲。吴林又往他这边递了递,沈卫民顺手就接到了手里。
瞧瞧人这话说的,是替大队赔罪呢,他都不好意思不接。这事真算起来大队领导可不能说完全没有过错,毕竟原主确实丢了命。
再有,这年头谁跟吃的有仇啊。晌午一杯甜甜的鸡蛋茶进肚,沈卫民现在就开始想了。
“咱们大队领导们都是好人,太为我们这些社员着想了,回头我亲自去大队部道谢。”沈卫民一脸感动,看向吴林的眼神好像盛着星星。
吴林“”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他点点头,“我还去给大生叔帮忙,就先走了。”
吴林口中的大生叔,原名李长生,十多年前从外地搬来,在沈家沟落户,是他们村里的赤脚大夫。他什么病都治,村里男女老少,头疼脑热,外伤内病都找他,九成九都能有效,十多年来都没出过岔子。
沈卫民自小就是他的常客,几次旧疾复发,都是他妙手回春才捡回了一条命,实打实是他的救命恩人。今儿沈卫民中暑也是他过来诊的脉,扎的银针。
因为这层关系,两家走得近。后来李招娣主动和李长生拜了干姐弟,两家就当正经亲戚走。大生叔叫帮忙,十之八九是采来的草药需要晒晾,他应该也可以。“那我也去,顺便给大生叔道谢,林子哥等我会儿。”
说着不等吴林答应,沈卫民跑去厨房放鸡蛋了。
吴林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交谈。沈卫民不认生,不过对方几乎把不想说话or不想和他说话挂在脸上了,他想装作看不懂都不行,自然不会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沈家沟旁边就是池山,高大俊秀,郁郁青青,深吸了一口气,都是清新的味道。
沈卫民心情不错,后世这样的地儿可不好找。
李长生是外来户,再加上时不时就要上山采草药,就把房子建在了山脚下,转过前面的吊桥,再有一百米就到了。
两人上桥,就听见桥那头传来呵斥声“你离我远点,别跟着我”
声音娇俏,悦耳灵动语气有些恼羞成怒。
这种情况下,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沈卫民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一直沉默是金的吴林就如一阵风跑向了声音来源处。
沈卫民眨了眨眼,这年头都是热心肠啊
要是在后世,沈卫民凑都不会往上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人家是不是欲擒故纵,在打情骂俏呢。不过这个年代民风淳朴,相对保守,虽然不能排除做作的姑娘,但是这声音明显带着恼怒,想来确实被纠缠了。
吴林已经过去了,他自然不能装不知道。
沈卫民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声音来源走去。
转弯就看到拉拉扯扯的三个人,姑娘被吴林挡着,沈卫民看不到。不过对面那个男人沈卫民看见了,白衬衫黑裤子,头上打着发蜡,这个年代最拉风的打扮,无奈此人外在条件拉跨,身高至多一米七,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尽挑不好看的长。
“我大姐安排我俩相亲,现在就是未婚夫妻了,你怎么能让和别的男人说话”拉跨男伸手要拉人,被吴林一只手拦住了。
长的歪瓜裂枣就算了,说话办事也不正。
“你能不能别说混话了,相亲我根本没答应。你再扯什么未婚夫妻,我这就去公安局告你耍流氓。”小姑娘伶牙俐齿。
沈卫民突然觉得就是他们没来,这姑娘也会没事的。
“我是钢铁厂临时工,一个月能挣十五块钱。你要是答应给我当媳妇,我能给你二十五块钱外加五十斤粮食做彩礼。”拉跨男一脸洋洋得意,张牙舞爪的,看着更辣眼睛。
显然,吴林也是这么想的,他一拳头挥了出去,“你要还不走,我这就去村里叫人。到那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怎么打人啊,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就是叫人来我也不怕,我和经人介绍的姑娘搞对象,管你什么事。”拉跨男蹦着叫嚣。
吴林气急,抄起旁边的一根木头,作势要砸拉跨男。拉跨男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临走还不忘看向那姑娘,“你好好考虑,错过了我,你个农村姑娘上哪找我这样条件的去,好好考虑啊”
因为吴林让开,沈卫民终于看见了那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细腻白嫩,鹅蛋脸杏仁眼,乌黑的齐肩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肩头,身上灰扑扑的衣裤也掩饰不了迎面扑上来的青春气息,朝气蓬勃的。
沈卫民一时没有想起对方是谁。不过对方显然认识他,还冲他甜甜笑了笑。
沈卫民礼貌的点点头,收回了眼神。
吴林把拉跨男撵走,回头想安慰姑娘几句,才想起沈卫民还跟在后面。他抬头“三柱子,我送赵琪回家,你先去大生叔家吧。”
沈卫民这才知道这姑娘是赵琪,记忆中对方是个小黑妞,扭扭捏捏的还爱哭,没想到转眼长这样了。
女大十八变,先辈诚不欺我
吴林显然对人姑娘有意,沈卫民自然不当电灯泡。随意应了一声,沈卫民往李长生家走去。
李招娣摆摆手,“我能咋,没咋。”
习惯性的摸出个鸡蛋,在碗沿打了下,才想起混小子今天没回来。虽然走得时候就说有这种情况,但她还是从下午就开始盼着,这真没回来还是有点担心。在县城上高中那会儿,一待就是一个月,她浑然不觉似的,怎么这次
真应了那句老话,儿行千里母担忧。
在家的时候总是混小子混小子的叫着,那是操碎了心,这一出去,猛然觉得家里少了点儿什么,没人在跟前闹,也没人在眼前耍宝了。
她那个不懂事的小儿子,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飞走了。
外面突然传来小妮和二毛的笑闹声,李招娣就着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她那个叫嚣着再让三柱子念书就再不回来的大儿媳妇杨小青,回来了。
怪不得呢。她就说下工之后咋就没见到沈大柱的人影,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又阻止不了。
“娘,”沈大柱懦讷开口,“小青,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这回,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李招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话说的你信啊”
“娘,”沈大柱皱眉。
“奶,你要把我娘赶走啊”沈二毛大叫,声音恨不得传出二里地去。
李招娣身体本就不舒服,被这么一叫唤,脑袋蒙蒙疼,她拿起旁边一根木棍,朝着沈二毛挥去,“小兔崽子,你恶叫唤什么”
沈二毛滑的跟泥鳅似的,钻着大门缝就跑出去,离老远还能听见他大叫“我奶打人了“我奶打人了”。
“娘,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拿孩子撒气,”杨小青终于开口了,语气柔柔怯怯的。
沈家大儿媳妇杨小青,镇上姑娘,当初为了娶她,沈家生生挤出来了五十斤粮食做彩礼,搁现在都能拿得出手去。就这,杨家还压着不松口,后来辗转几家给李招娣递话,说是只要把他家大姑娘也就是沈秀嫁过去,彩礼不要了,还立刻答应他们结婚。
通俗点说,就是换亲。
自古好男好女好家,哪有换亲的这肯定是要被人说嘴的。李招娣本来就是后娘,要是再整这么一出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再说她辛苦养大两个姑娘是让她们随便嫁嫁,贫苦一生还要娘家接济的
李招娣越想越气,当即就带着人打到了杨家,告诉他们别痴心妄想。
这时候大家伙儿才知道杨家老大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