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究竟有多久,许明月也说不清楚,她只记得当时在云海天诵经的时候,时间匆匆如流水,经常一打盹半天就过去了。
而如今,这一刻却格外漫长。
许明月手里的长生剑本能的尖锋朝后,飞到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了男人的脸——那是阿花。
刚刚还在字字泣血的男人悄无声息到了她的背后,他有很多理由;或许只是想凑近看一眼结界的裂缝,或许是来凑热闹,更或许是想扶起他珍爱的姑娘……没人注意到他。
阿花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的脸上是跟周围那些畸形的,可怜的怪物们如出一辙的狰狞,坚毅的五官被一层不详青白色笼罩,眸子里红的能渗血,他浑身的气力都凝结在了这只手上,骨节撞击过胸腔,发出咔嚓的脆响。
他感受不到疼痛,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穿透眼前这个少女的胸膛。
许明月回过头,满脸错愕,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蒙了层雾。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沿着胸口的大洞一股脑的往外溜走,同时溜走的还有她难以言喻的喜怒哀乐。
恍惚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念头挤的满满当当,她只来得及抓住一个:他应该是恨我们的吧。
是啊,那些血淋淋的妖丹,那些畸形可怖的怪物,无不昭示着一桩桩凄惨的往事。
终于,那本该架在阿花脖子上的长生剑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掉了个头刺在了他的脊背上,剑的主人已经是强弩之末,那看似锐不可当的一剑也只刮伤了阿花浅浅一层皮肤。
随即,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叫声响起。阿花僵硬的转了下眼珠子,红彤彤的,火焰一样的眼珠子幽幽亮着,他猛得收回手,带起一片破碎的血肉,炽热的液体喷洒在脸上,他木然的看着许明月倒在自己脚下。
许明月盯着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凝聚在了眼眶里,滚烫的厉害,她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理不清的仇恨与往事,终于落在了这样荒唐的变故里。
恍惚间她又回想那个虚无缥缈的瞬间,她大言不惭的说:诸般因果尽加吾身。
这就是因果吗?她模糊的想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直到许明月难以抑制的吐出大口鲜血来,楚砚才如梦初醒般的动了动,他还保持着刚刚半搀扶着的姿势,关节像是生了锈,动弹不得。
温铭沉默了半晌,突然生了勇气,大步跑过来,不顾一切的将阿花一掌推出老远。阿花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原地,他也不知道爬起来,目光空洞的半躺在地上,比许明月还像一具尸体,温铭的长剑横在他的颈间,锋利兵器划破了他的脖颈,他一动不动。
“师妹…”宋嫣然呆呆的在袖子里摸了摸去,试图想从身上翻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的视线一片模糊,茫然无措的跪在许明月身边,终于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咳咳…咳…”
许明月侧躺在地上,朦胧间听到了师姐的哭声,她像是回光返照般,涣散的瞳孔又重新聚集起了点光彩,随即,搭在地上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擦着宋嫣然的脸颊划过,她的泪水净数落在许明月的手心,
“别,别哭…”
直到宋嫣然手忙脚乱的擦干眼泪,这满脸血污的少女才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她的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结界裂缝处,外面的月色铺在地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幸好,师兄师姐们能出去了,他们以后当心些,隐姓埋名,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那些似真似假的宝物,那些暧昧不清的纠葛,不会有人知道了。
轻轻呼了口气,血腥味充盈在鼻间,许明月慢慢的转着眼珠子,她有些迟钝,却本能的想找一个人,就像疲惫的旅人在寻找归宿。
一双冰凉的手穿过她的肘窝,将她轻轻托了起来,说来也奇怪,那些刺鼻的血腥味在这一刻统统都不见了,她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乌沉木香。
那是大少爷的衣袖里传来的香味,从前在云海天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总是充盈这这股气息,曾经她还笑话师兄像个女人一样,身上总是熏着让人晕头转向的香,现在这股香味萦绕在周围,许明月的眼眶却突然间热了起来。
昏昏沉沉,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转瞬而逝的清明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疼……”许明月微不可闻的叮咛的一声。
楚砚低下头,将耳朵轻轻凑到她的唇边,温柔的不可思议,“怎么了?”
“少爷……”她像是在说梦话,呓语道:“我想…看江,江南…春…”
怎么办啊,没办法跟少爷一起去看江南的春色了。
楚砚愣在原地,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半晌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站起来,脚步踉跄,死死的搂着怀里的人,低低道:“好,我带你去看。”
这时,虞归晚突然惊呼:“大师兄!拦住他!”
那边半躺在地上的阿花突然挣扎起来,脸上青筋毕露,他像是在奋力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面容狰狞,神色莫辨,无意间落在许明月身上的视线仿佛被烫了一般顿时收了回去,眼神时明时暗,最终被一片猩红笼罩。
他没有清醒过来。
阿花猛的站起来,任由架在脖子上的长剑顺着胸前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头也不回的往森林深处奔去。
温铭的泪卡在眼眶里,他伸手掐诀,不管不顾的打在阿花背后,喝道:“站住!”
阿花已经感受不到疼痛,金色的灵光在背后烫出一个碗口大的伤疤,他置若罔闻,唯一的念头就是走,走的越远越好。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
这一系列的变故许明月完全不知道了,她的感官已经慢慢丧失,目光涣散的盯着面前这张年轻清俊的脸,好像是笑了一下,最终缄默不语。
太疼了。
她开始不着边际的想着:死亡原来是这样的,疼痛与惶恐交织,但是她能受得了。
突然之间,她又觉得死亡不那么可怕了,也不过如此,只是走向一阵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罢了。她那短暂的如同昙花一现的人生,也终于消散在那阵厚重的乌沉木香里。
许明月的头骤然下来,无力的搭在楚砚的肩膀上。
虞归晚伸手牢牢钳制住楚砚的肩头,沉声道:“师妹不在了!你清醒点!”
楚砚充耳不闻,狠狠甩开搭在肩头的手。虞归一把拽住他:“楚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