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回头看他,神色平静,他竖起手指搭在唇边,低低的“嘘”了一声,“小声点,师妹累了。”
虞归晚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心力交猝,眼下师父没了,师妹也没了,师弟要是再疯了,那可真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温铭跑过来,颤着声音道:“师弟,你,你别吓我啊!”
“我没疯。”楚砚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让师姐别哭了。”
虞归晚闻言更慌了,他反而觉得师弟这疯的有点不同寻常。
“方师姐快撑不住了。”楚砚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方琅玉面色惨白,冷汗一滴滴从额角滑落,“我们等会就走吧。”
他把许明月放平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少女满脸的血污,露出原本光洁白皙的肌肤来。
温铭呆呆道:“去哪?”
“去楚家。”楚砚头也不抬,“不过楚家应该不在了,我们家虽然有点钱,但是毕竟都是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就如蝼蚁一般,反抗不了的…我,我只想回去看一眼,亲眼见见也好…”
他突然笑了起来,“也替师妹看看。”
温铭怔怔听着,突然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一般哆嗦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自欺欺人,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也许杜若的傀儡符只是不小心破了,楚家更是不可能有事的。而现在,他们娇生惯养的师弟就那样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世界对他毫不掩饰的恶意。
宋嫣然听着,默默的将许明月皱巴巴的衣角捋平整,又伸手将她散成一团的头发利索点梳了起来,她从头上扯下自己的发带,一丝不苟的绑在小师妹发间。
做完这些,楚砚站起来端详了片刻,还是觉得不满意,但又没办法,条件有限。
他怔怔的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珠子覆盖在薄薄的皮肤下。这双眼睛从来都是狡黠灵动的,笑起来的时候就弯成小月牙,睫毛一闪一闪,就连笑都带着一丝蔫坏的味道,生机勃勃。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许明月会安静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楚砚安静的看着,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子万念俱灰的哀撼来。
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反正家也没了,小师妹也走了,我干脆跟她一起走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楚砚浑身的灵气就开始疯狂转动起来,他半垂着眼,眸子里升起一股血气,竟是隐隐入魔的征兆。
不,不不不!
“为什么他们不去死?”他喃喃自语,心里头百转千回,姜文昌,阚子石,还有东明,鸿钧……无数张狰狞的面孔在他眼前涌现,“为什么?为什么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能活的肆意潇洒……”
“师弟?”宋嫣然离的比较近,她感觉不对劲,立马开口道。
楚砚转过脸来,桃花眼里失去了神采,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他茫然的伸出手,呆呆道,“什么狗屁大道,不过如此…”
温铭大惊,“师弟!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不信。”楚砚沙哑着嗓子,“不信!”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突然扬起一阵风沙,丝丝黑气从眉心钻了出来,让人无法近身。虞归晚立马反应过来,双手直直的朝楚砚肩头探去,却被一股子劲风差点掀飞,连退了几步远,差点撞到树上。
温铭六神无主,急的冷汗直冒。
“楚砚!”宋嫣然倏地站起来,声音冷的像是含了把冰碴子,“你以为只有你难过吗?师父死了,师妹也死了,你当别人都没有心吗?”语调一变,她突然呜咽起来,“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可惜她一腔真情实意,那边楚砚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见,风沙越来越大,飞起的石子划过皮肤,留下深深的痕迹,虞归晚站了起来,被迫又后退了两步,他偏着脑袋,咬着牙往前走。
“闪开!”头顶一声冷喝。
众人还未回过神,那边的方琅玉就一剑劈了过来,夹杂着霜花的剑意摧枯拉朽般袭来,随着宋嫣然一声惊呼,那银白的剑身就尽数没入楚砚的肩头,浓重的黑气蓦然间散去,楚砚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
温铭立马冲上去,干脆的拔出剑,伸手在他身上打进一道真元,直到鲜红的液体止住,他才松了口气,“让你老实点你不听。”
楚砚跪在许明月身边,低着头没说话,温铭定了半晌发现他连脑袋都没抬起来过,当场骇的不轻,手忙脚乱的搭在他的手腕间,这才感受到师弟的身体在颤抖。
楚砚把头埋在少女已经冰凉的身体间,哭的几乎要断气。
昨天还在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会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呢?
是噩梦吧,他想。
这时,宋嫣然突然惊恐的看着远处,慌慌张张道,“快,有人来了!”
漆黑的夜空上有流光闪过,那是御剑飞行的痕迹,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人,他们该走了。
“快走!”方琅玉大喝。
阵法的光芒越来越大,方琅玉艰难的撑起手,青色的灵光在指尖迸出,将摇摇欲坠的通道尽力撕开更大的口子,繁杂的花纹从她脚下蔓延,慢慢爬上那堵看似牢不可破的屏障。
“师弟。”温铭道。
楚砚站起来,取下少女左耳尖上那颗小小的狼牙,塞进怀里,淡淡道:“走吧。”
他最后看了眼这生活了数年的山脉,眉目间的骄矜与跳脱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化不开的郁色。
人的成长,原来是在一瞬间。
楚砚低头深深看了一眼,突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他弯下腰,将额头贴在许明月冰凉的眉间,低声呓语,“等我来接你回家。”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呼啸的夜风。
他说完,御剑而起,雪白的衣角在黑夜里翻飞,像只孤立的蝶,头也不回的扑进黑暗。
前方是青山连绵,浩浩汤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