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顾瑂也想起了那一幕,点了点头:“是,你见过。”
“那时你说是故人遗物,那故人是谁?”唐楷问。
顾瑂沉默了一会,将手中珠花放回柜台上,道:“京衙证物,你拿出来私下审我,这不合规吧。”
唐楷似笑非笑看着她:“我是刑曹,用何种方式审问由我决定,我就是规矩。”
顾瑂颇为不满地皱起眉头,语气严厉了些:“你别自找麻烦。要问我去公堂上问,在这里我不答你。”
唐楷沉默了一下,委屈道:“可是我来都来了,若是违规已是定局,现在再替我斟酌来不及了。你既担心我,怎么忍心让我空跑一趟?”
顾瑂真的有点气了:“别来这一套,我没与你玩笑。”
唐楷收起玩笑,正经道:“瑂姐,信我,我有分寸。而且,”他顿了一下,“你弄错了,我不是来审你,而是来求你,”他放软了语气,“求你帮我这个忙,提供关于珠花的线索。在我这里,你不是疑犯,是证人。”
顾瑂还在胸口发酵的怒意就这样被堵了回去。
或许因为她第一次见唐楷时,他便是一副弱小无助、等人帮忙的样子,所以她总是忘记唐楷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年纪虽轻,可有着超乎年龄的冷静坚定,想要就一定能得到;他一路走来经历的事情、面对的境遇远比她要多且复杂,而他一一处理得很好。她没必要替他担心任何事,只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想到这里,顾瑂好似书馆先生怕学生误入歧途的焦躁忽然平静了。她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唐楷,问道:“你凭什么笃定我与案件无关?”没等他回答,她便道:“你在赌。”
“对,我就是在赌,赌我不会看错你。”唐楷大方承认。
“好,”顾瑂点点头,“既然要赌,我陪你赌个大的。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你拿我要的来换。”
唐楷没想到顾瑂会跟他提条件:“哦?你想要什么?”
“关于这枚珠花,你查到的所有。”顾瑂果断道。
唐楷毫不犹豫:“好啊,没问题。”
顾瑂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便走了出去,回来时拿着唐楷念念不忘的红色木盒子。
她将盒子放在柜上,拽下左耳的青玉梅花坠,将耳坠对在盒子上的梅形凹槽上。机括发出清脆的声响,盒盖弹开。漆盒里面是那支旧珠花,依稀还能辨认是梅花的形状。金色的五瓣熏成铜色,花蕊本是众星拱月的样子,正中的金珠被融了一半,像搅乱的泥浆。周围的珍珠也都散落,只剩托架。孤零零躺在盒底细心铺设的月白素缎上,惨不忍睹。
唐楷看见盒子里的珠花一愣,惊讶于自己如此“天赋异禀”,当时竟能将案发现场精巧的首饰和这糊成一团的玩意联想到一起。
“真的是一样的?”唐楷目光在两者之间逡巡,忍不住自我怀疑。
顾瑂伸出的食指点了点那枚完整珠花的花心,说:“这个金珠做成的花蕊里熔着弯弯曲曲的银丝,看上去浑然天成毫无章法。其实,它的纹路展开来正是顾氏家徽,我家族的标志。这是我父亲画了样,专门找一位技艺精湛的老工匠定制的,是送给我母亲的聘礼,比我年纪还大,天底下仅有一支。现场这一支上面画的纹样竟是对的,几乎分毫不差。”
“仅有一支,你确定?”唐楷确认了一遍。
“独一无二。”顾瑂斩钉截铁。
唐楷拿起完整珠花琢磨:“这支看上去还很新,应该做出来没多久。当年做这支珠花的老工匠还能找到吗?”
顾瑂摇头:“几年前我哥哥曾想修复这支珠钗,去访过他。他的妻子说他已经去世多年。老珠宝匠人有行规,所有定制都不能保留图样,图纸和模具当年就当着我父亲的面焚掉了。”
“能仿制得这么细,这个人一定见过珠花完好的样子,而且记得很牢,不是匆忙一瞥,”唐楷小心翼翼看向顾瑂,“你的家人……”
顾瑂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世上见过这个珠花的人只剩下我和哥哥,其他人都死了。”
唐楷没来由心慌。他知道顾瑂与哥哥相依为命,也听过她父母亲人死于非命的传闻。他正在掀开她心底一段隐秘的伤心往事。
作为唐楷,他本不该问,而身为刑曹,他又不能不问。
他硬着头皮道:“他们怎么死的?你能确定除了你们兄妹确实再无人知晓?”
顾瑂长叹一声:“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家化成了灰烬,看到我的家人在火海中不成人形。那是十年前的冬天,那时我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