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卿将顾瑂和宋楫带到了二楼西侧那个有着浓郁香烛味道的房间。
顾瑂一进去就被熏得头昏脑涨,连忙捂住鼻子,四下打量。
这房间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闺房,浓郁的香烛味来自床前摆着的一个香炉,里面插着新燃不久的香,联想起楚卿卿说的“祭日”,这香烛自然是为孙怜怜燃的。
楚卿卿方才还提到那位孙姑娘死在这里,想必这就是孙姑娘的“闺房”,可是房间背阴又没有窗,只有门外一点点光透过门上糊的旧窗纸弱弱射进来,将雕花格的影子映在地上,形成一片淡灰色的纠缠的藤蔓,逼仄阴郁得紧。
她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顾瑂满脑袋疑问。
楚卿卿吩咐小厮拿了蜡烛来,暖黄的光铺满了小室,屋内陈设都清晰起来。这里被细心打扫过,没有蛛网灰尘,床铺上的被褥花色犹新,妆台上还摆着精致的凤钗花钿。若非房中确实没有一点人的气味,倒像日常有人居住一般。
“这间房不是普通的闺房,是倚翠楼的‘冷宫’。”楚卿卿仿佛看出了顾瑂的疑惑,道:“有小娘子犯了错就会被带到这里关禁闭。去年的今天,孙怜怜死在了这屋里,从此就作了她的灵堂。”楚卿卿平静地环顾四周,并不觉得她的话令人头皮发麻。
顾瑂闻言只觉得这房中阴森森的冷,而冰冷中游荡着一缕活的气息,大概是逝者对人间的眷恋。
“怜怜活着的时候最讨厌素净的东西,她爱热闹,爱花枝招展,爱与众不同。所以,即使是灵堂,我也想让它特别一点。”楚卿卿拉过凳子摆在圆桌边道:“坐吧,我与你们讲讲孙怜怜的事。”
“孙怜怜被卖到青楼时,只有十岁。那时候又瘦又小,皮肤黑漆漆像个小猴子。当时的掌席觉得她没什么用处,要赶走她。正在那时,我从旁边走过,孙怜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我。那眼睛生得太好了,任谁被看一眼都会心软。我走不动了,大着胆子求掌席留下了她,保证我能调教好她。掌席就把她交给我带。从此,她就成了我的丫鬟,与我同吃同住。
那时少年心性喜欢玩,最快活的就是有客人邀我去府上陪宴或是花园游赏。我们可以飞出倚翠楼,呼吸没有黏腻脂粉味的空气。怜怜那双眼睛猫儿一样,看什么都好奇都喜欢,尤其爱那颜色与别家不同的香雪铺的胭脂。可那时我还买不起。我想法儿撒娇求邀我出游的客人买来。可她看一眼就推回来连声说不要,说自己不会花那些讨厌鬼一分钱,不领他们一点情。她拉着我说她这辈子只收楚姐姐的礼。”
说到这里,楚卿卿不自觉浮现了一点笑容。
“后来我有了名气,什么胭脂都可以随便买,却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出门。怜怜没有怨言,依旧默默陪在我身边。她跟着我长大,就像我的亲妹妹——甚至有时候我觉得她像我的女儿。反正我这一生是不会有女儿了,我把所有疼爱都给了她,却也不自觉像对孩子一样苛求她。
尤其当了掌席后,别人有时不用心,我心情好就放过了。可她不用心,我就一定要她在这间屋子反省,直到认错为止。或许就是这样,渐渐长大的她跟我疏远起来,心中有事也不再对我讲。
有一天,我发现她居然偷偷跑了出去,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好痕迹。我大发雷霆,逼问她到底见了谁。她紧咬牙关不肯说。我又关了她好几天,还嘱咐不许给她送水送饭,要她屈服。谁知这一次,她不再妥协了。我第一次在她那双惹人怜爱的眼中看见那样倔强的神情。我忽然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认识她了。
她说那个人真心爱她护她,答应带她远走高飞,不再受苦。我更气了。我见过太多人带着可笑的从良妄想,最终死无葬身之地。我气她傻,气她不明白自己的一条贱命,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打得我手掌发麻。我咒骂她,说她下贱、白眼狼,浪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说我自己有眼无珠,当年就该让她老子带着她滚蛋。我气得发狂,后来应该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我已记不得了。第二天一早,当我冷静下来,像往常一样走进来时,她已经浑身冰凉躺在这床上。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如同石像雕成,桌上还放着包过毒药的纸……”
楚卿卿捂住了脸,似乎不敢面对眼前重现的一幕,压抑的哭声自指缝中泄露出来。
顾瑂不知是否该安慰,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楫,而宋楫恍若不见,以疑惑回应着顾瑂的目光。
楚卿卿哭了不多时,用袖子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可能对于她来说,伤心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今天是她的周年。我特意定了香雪铺的胭脂当作祭品。香雪铺的掌柜与我相熟,当然知道胭脂是做什么用的,你改时间的小聪明无异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