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禁打开扇子遮住自己弯起的嘴角,不动声色往洛小引身边凑了凑,预备借给她一个男人可靠的肩膀,但他的脑补显然太离谱,根本都没和洛小引没对上号。
洛小引锯嘴葫芦似的站在原地,眼睛垂了下去,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面,一个字都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迟钝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睫毛一闪,眼眶里飞快地漫起大雾,大雾凝成连片汪洋,成串的眼泪落了下来。
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了武林新盟主这儿,变成别人烧她三把火。洛小引做了这么久的惊弓之鸟,本来还暗暗为见到秦八而高兴,不管怎么说都觉得有些见到熟人的安定,谁知所托非人,秦八一语道破她多年来辛苦维护的秘密,笑着给围着洛小引烧的火堆哗啦又添了一把柴。
一身力气毫无用武之地,她打不过那些江湖人,也追不上秦八灵巧的轻功,更没法一巴掌把自己的秘密从秦八脑袋里拍出来。
仅仅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一时疏忽,小心扮演的两个身份就被揭了底儿掉,洛小引追悔莫及,控制不住彻底凌乱的思绪,不停地想着:秦八知道了,还有谁知道?传到一直盯着家里的仇人那儿去了吗?
家里……家里会出什么事?我还会有家吗?
洛小引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来,自责痛悔与惊惧交织成一隙深渊,兜头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她浑身冰冷僵硬,耳边像有人在跟她说话,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那些笑声此时此刻听来全都藏着恶意,像棉花里的针尖、花丛里的毒蛇,引诱她走近信任,却又在亲近之后扎她、咬她。
洛小引一颗心一边往深渊更深处下坠,一边茫然又绝望地想道:爹,娘……是女儿没用。
洛小引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委屈化作金豆,统统在今天挥霍干净。
陆禁起初还笑着说些俏皮话来调侃逗她,这姑娘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就像听不到他说话似的,眼泪落得越来越凶。
陆禁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好不容易才从瓜子堆里摸到一块布料。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这块手帕还带着秘制瓜子浓烈的体香,忙拿来给洛小引擦脸:“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掉金豆呢?你拿着鞭子的时候那么英武,比花木兰也差不多了,可不兴装娇小姐耍赖啊。”
“二小姐,洛小引?”
洛小引不语,一双大大的杏眼里出产的眼泪也像圆的杏,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落,没一会儿就以水漫金山之势把陆禁的小手帕淹了。
陆禁这才觉出不对——祸好像惹大了。
他脸上的从容神色终于挂不住,露出底下无措的样子:“我开玩笑的,你真不喜欢我也没事,我一个正人君子,断然不会拿着伞出去乱说逼迫你做什么的!你爱干什么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我保证不再追问,也发誓不会跟别人乱嚼舌根——你别哭了好不好?”
洛小引哭得专心致志,不论陆禁说什么都没有半点反应,也不知道是元神出窍还是全副心神都跟着眼泪流了。
陆禁把混合着泪水咸和瓜子香的手帕扔到桌上,紧急在浩然居里转了一圈,愣是再没发现稍微像样点儿能拿来给姑娘擦眼泪的东西,只好临时割爱,把自己的衣袖也贡献出来。
可惜他装扮成秦八的时候放飞自我,极力和规矩的陆禁撇净关系,以至于太讲究风骚,走向了另一个陡峭的极端。轻薄纱质的外衫并不吸水,擦来擦去不仅整条袖子糊废了,洛小引的脸也被抹得面目全非,看起来更加可怜。
陆禁看着她哭得一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样子,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最要命的是,他自己的胸口也像堵了团棉花似的纠结,模模糊糊想起以前娘哭的时候。
他最不愿意看女人哭。
陆禁叹口气,看了眼外边探头探脑的人影,柔声劝道:“你要实在舍不得那把伞,要留着它给许仙,想叫我怎么赔你都成,白仙姑,咱们先不哭了行不行?这外边还有人呢,要是他们误会了什么,秦某人今天能不能走出浩然居的门都未可知。您行行好,先收了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