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身体一向康健的人一旦生病便病来如山倒,洛小引很少哭,这次一哭也像大水要淹了龙王庙。偏偏她哭得极安静,既不大放悲声,也不揪着罪魁祸首打骂。
自陆禁和她相遇以来,洛小引一直是牙尖嘴利又拳头梆硬的女魔头形象,谁知她真正难过了,却是这样一副让人看了窝心的模样,反倒让陆禁觉得难受不已。
陆禁东串西串,半真半假,大胆假设大胆求证,掺和着自己的猜测和仅有的一点“物证”,把话编得有鼻子有眼,本来只是顺嘴转移一下话题,想再逗一逗洛小引,哪里能知道自己这张嘴万年难得开一次光,寥寥几句话竟句句命中要害,把洛小引的心事扎了个对穿,眼泪流得简直就像天漏了,是个人见了都要担心她把眼睛哭坏。
陆禁几时见过她这样脆弱,直被淹得措手不及,心慌气短地飞快琢磨:他又不是女娲,上哪去找这补天的五彩石?
陆禁团团乱转,抓出把瓜子一粒粒捏开,再搓净了一层薄皮,把干净饱满散发香气的瓜子仁儿拿去哄洛小引。
往常旁人只见他嗑瓜子流利,嘴皮一开一合便留瓜仁儿去瓜皮,而实际上陆禁剥瓜子的手艺更是一绝,随手一捏,瓜子壳整整齐齐分成两半,再巧劲儿一捻,便褪了仁儿上包裹的一层半透明酥皮,动作飞快利落,绝没有半分多余。
加之陆禁一双世家公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当真是熟能生巧匠,术业有专攻,瓜子也能剥成大师兄。
天知道陆禁这辈子可只这么尽心周到地伺候过亲娘一个人,洛小引享受的这待遇一跃和他亲娘比肩,辈分瞬间成了陆禁小姨。
陆禁生怕再刺激了洛小引,再把眼睛哭出毛病,便小心翼翼掰正了语气,跟哄幼童也差不多了:“在下很少服侍人的,二小姐赏个脸吧?”
可惜“小姨”不知道他这亲手剥的瓜子仁有多珍贵,洛小引也不是给颗糖就能哄好的孩子,并不领情。
陆禁不信人吃了这么美味的香瓜子还能哭得出来,有心自己动手,直接喂到洛小引嘴巴里。然而男女有别,这么做实在逾矩,陆禁搓搓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浩然居内正满地尴尬,忽然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怪响。
咕噜~~~
陆禁瞄一眼洛小引饿瘪的肚子,说道:“你饿了。”
洛小引抽噎一下,别过了脸。
他一看,这位姑奶奶好歹是听进去了,还给了点儿反应,自己终于不是对着个石雕的龙王爷说话,提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放了一半回肚子。
他找了个茶杯把仁儿放进去,把一茶杯瓜子推到洛小引面前,恳切道:“我惹了你生气,错在我就是了,你干嘛要饿着自己平白受罪呢?先来吃点东西吧。”
洛小引一对红通通的眼睛看也不看他。
此路不通,只好另辟蹊径了。陆禁不放弃,试探道:“云川这边湿气重些,饮食嗜好重辣,我想应该不合你的口味,你是不是有一阵子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了?我这回也不是空着手来道喜的——给你带了两个京城的厨子,方才进门就打发他们去厨下做饭吃了,有松仁甜玉米。”
洛小引精神上百感交集,担惊受怕,更没法这么快就对他放下戒心,但空荡荡前心贴后心继续上供的五脏庙不听她的,只管饿了就要唱空城计。洛小引想起热乎乎散发香气的甜玉米,不由自主喉咙一动,咽了咽口水,摁住叫唤越发欢实的肚子,只觉得既尴尬又憋屈。
她默默道:“我不吃你给的东西。”
洛小引声音更咽,但总算是肯说话了,陆禁剩下那半颗心也平安放回了肚子。
他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也是,刚哭过哪哪都得难受,确实没胃口吃东西,不如这样,我讲几个笑话给你听。”
陆禁也不管洛小引是横眉冷对还是充耳不闻,从袖口掏出他一早让松涛准备的“礼单”,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始了表演:
“二小姐,看到外边那个黑发鸡皮的老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