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禁指了指扒在院门外边探头探脑的一个老头——就刚才骂他轻狂的那个,怎么看那皱如树皮皴似涸泽的一张脸也得有花甲耳顺之高龄了,神奇的是头发居然还都没白,黑漆漆的也没梳成发髻,狂放不羁地披散在枯瘦的膀子上,远远看去,好像只没过好冬发了黑霉的皱巴地瓜。
洛小引余光跟过去瞟了一眼,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头发和身子不大协调。
上了年纪却仍长一头乌黑秀发……可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据说常吃黑芝麻何首乌能保护头发不变白,也许是真的吧。
陆禁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是假的。”
假的?什么假的?
陆禁两根指头弹了弹那张礼单:“穹顶山掌门,实际上是个‘穷顶’,二十来岁就秃了。老东西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不服老,非要黑发装年轻,又嫌马鬃不够顺滑逼真,支使自己门下弟子去偷剪附近农家少女的秀发,自己不行也看不得别人好,给人家剃了好几个秃瓢儿,闹得那一片人心惶惶,都传说有鬼。”
“不信?你看他头发都披着不敢束冠,自诩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其实是根本经不起拉扯,一薅起来就露馅儿!”
陆禁讲得如数家珍有鼻子有眼,听着有理有据,洛小引多看了几眼,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一阵风刮过来,那穹顶山掌门长发乱飞,扑了旁边几位凑热闹的满脸,那几人刚要拨拉,却被穹顶山掌门止住了,多宝贝头发似的,碰都不让碰一下。
“你再看旁边那个……”
秦八点豆子似的,先是照着礼单上的秘闻给洛小引讲了一遍,除了满头荒草全没根的穷顶掌门老头,还有表面上不苟言笑、实际上爱猫如命的,甚至还有个避着人爱穿女装的威虎帮帮主——真人是个壮汉,腰比两桶水还胖大的那种。
他说得起劲儿,兴致勃勃地把在场剩下其余人也翻了牌子,门派里有什么鸡毛蒜皮,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事,大到偏爱的哪个徒弟其实是私生子,小到口味奇特嗜臭成瘾,爱吃什么臭粉、臭豆腐,某年某月饿急了竟抓起臭袜子望梅止渴……事无巨细,他居然都知道。
洛小引听着听着忘了哭,怀疑秦八脑子里怕不是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等听到他绘声绘色讲某人吃不到臭食,饥不择食盯上了脏袜子,跟亲眼看见了似的,终于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陆禁在面具之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恰好厨子送了饭菜来,陆禁殷勤地擦筷子递碗,洛小引一通发泄,哭得精疲力尽,也确实饿得不行,便没再拒绝,擦干净眼泪,毫不客气地端起碗筷,把连日的亏空都补回来。
秦八说的没错,饿着肚子平白受罪不是明智之举,干嘛还要跟自己过不去?
饭菜全是洛小引喜欢的清淡甜口,她埋头扒着饭,吃到松仁玉米热腾腾的甜蜜味道时,刚消停不久眼眶又隐隐发起热,喉咙也泛起酸来,连忙用两口饭严实压下去,没让眼泪又掉下来。
秦八只见她吃过一次饭,却把她喜欢什么口味记得一清二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身份的秘密已经被他拆穿,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洛小引也没有办法再回到那个雨夜去捡回失落的伞。归根结底,事情败露还是因为她不够谨慎才被人抓住了把柄,而那个抓住她马脚的人即便不是秦八,总也还会有其他人。
洛小引追查过秦八和下八门,虽然具体的来历查不清楚,但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情报贩子,干的就是倒卖消息的生意。
倘若他真是听命于爹娘口中会给整个洛家带来灭门之灾的那个仇人……
既然是商人,那不过就是拿钱办事罢了,对方给了多少钱,自己家也不一定就出不起。
……总会有办法的。
洛小引把肚子填到半饱,从碗里抬起头来,嘴边沾着粒米,声音还带着未褪去的哭腔:“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禁正想提醒她吃到脸上了,不料她问出这么句话,顿时一愣:“什么?”
洛小引把嘴里的饭吞下去,直勾勾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面具:“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大费周折地拆穿我的身份?他给了你多少银子?你保证不把我的事说出去,我给你钱,你是做生意的,赚两份钱岂不是更划算。”
她的思路像匹脱缰的野马,完全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陆禁哭笑不得,但见识过洛小引哭起来山崩地裂冬雷震震的架势,没敢再嘴贱,实话实说道:“二小姐,在下确实做生意挣点小钱,但能让我亲自出马的,倒也不是只有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