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心明。”季鸣鸿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抬眼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好不好?”
明明知道战争结束之时,就是清算的开始;明明知道以自己这尴尬的身份,难逃一劫难得善终。但看到怀中人闪着光亮的眸子,穆霜白鬼迷心窍一般,点头应道:
“好。”
看着季鸣鸿带着餍足的笑意再度昏睡过去,穆霜白才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明早醒了酒之后,这家伙什么也不会记得。
可惜第二天季鸣鸿醒后,对于自己怎么受的伤没半点印象,偏偏牢牢记住了穆霜白答应了一起归隐田园这一节,气得后者叉着腰跟他算账:
“谁让你冲过来替我挡刀的?我又不是躲不开。”
“我那时刚醒,身体先于脑子动了。”躺在床上的季鸣鸿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圆肚皮,不禁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嘶。”
“你也知道疼!幸好伤口不深,你又多穿了一层那玩意。”穆霜白指了指垃圾桶里沾了血的肉色假胸,“给我记着,没有下次。”
“你是让我对你见死不救?”
“是让你别在没把握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救!”
见季鸣鸿乖乖点了头,穆霜白才接着道:“一会儿就回你的季公馆去。”——他家可不是什么安全的所在。
“不行,昨天秦璐还问起……问起我俩的关系,她要是发现我不住你这,又要生事。”季鸣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而且我刚为你受了伤,你就要赶我走?”
穆霜白一个头两个大:“我这时常有人登门,你待在这里,全天都得是这身打扮,你受得了?”
“没问题!”
季鸣鸿答应得爽快,穆霜白越发觉得,一周不见,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回了最初相遇之时,带着光芒朝自己微笑的那个少爷。
误会解开之后,这些年的冷眼相对,恶语相向,像是从不曾存在过。穆霜白不指望一向别扭的大少爷能给他什么补偿,有昨日的一声道歉,他已知足。
他却不知,对未来有了新的期许的季鸣鸿,满心想的都是,余生还长,曾经亏他欠他,可用半生来偿。
“你好好歇着,我去季公馆帮你拿东西。”
穆霜白给阿辜打了个电话多请了两天假,替季鸣鸿掖好了被角,便出门去了。
不久后,穆霜白拐进了季公馆密道入口所在的那个小巷。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小巷的尽头,一幅幢幡极其招摇的竖在那里,上头写着一个很是眼熟的“算”字。于是穆霜白没在那个熟悉的井盖旁做任何停留,快步走到巷口,扭头去看摆摊的人。
张瞎子目不斜视,抄着手端端正正地坐在摊位上。
穆霜白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张算的对面坐了下来:
“先生。”
张算边摸索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签筒边道:“你怎么回事,身后跟了条尾巴都不知道吗?”
“知道。咬得太紧了,我甩了他三回都没甩开,准备在这绕一圈就回去。”穆霜白接过签筒一通乱摇,“上海滩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角色?”
“战争眼看着要结束了,那之后政局、党争、商机的问题接踵而来,可想而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上海滩。”张瞎子拿起签筒中掉落出来的那根签,来来回回摸了几遍,嘴里语速飞快,“你来都来了,不能就这么回去。你直接走大门进季公馆。”
“走大门?”——佐佐木华在地下室哪听得见,哪有人来给我开门。
“放心去敲门。另外,阿宁被抓的事你知道吗?”张算摆了摆手。
“宁医生?怎么回事?”穆霜白的眉心拧了个疙瘩。
“估计是宪兵队那儿有了线索,这一周特高课和宪兵队严查了附近的医院诊所,一连抓了不少人,阿宁暂时应该安全。”
穆霜白顿时想到了自己那天受伤吐血昏迷,当时也没人顾得上清理一下血迹,结果整出这些个幺蛾子。
“我昨天刚回来,一直没去特高课,这种小事也没人会想着告诉我。”他郁闷地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先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还有。昨晚你们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可不简单。”张算握住他搁在桌上的手,嘴里说着话,手指飞速地在他的腕上敲了一段电码——与中岛静子有关。
领会了这段电码含义的穆霜白僵了好一会儿,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道了声谢,便离开了算命摊子。
他身后,张算笑眯眯地将手里的签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