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要么庸俗。
陈莫的个性腼腆而踌躇,身量不高且瘦弱,是颗安静但不安分的土豆。
他的歌声和外表截然相反,高亢明亮,如泉流破壁,清透而奔涌。
陈莫希望上天能够眷顾自己这个卑微的凡人,有一天能站上真正的舞台,有人听他唱歌。尽管这个梦想对于一文不名的他而言,实在遥远。
求而不得是孤独,日思夜想是庸俗,他没有选择,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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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莫两年前回国,因为受够了圣彼得堡的硬面包想回家嗦粉,更是受够了机械工程专业的折磨。做个工程师只是父母的希望,并不是他该走的路。于是在圣彼得堡的第二年,陈莫背着爸妈换了学校、换了专业、换了老师,换了一切——成为了一名声乐专业生。重新报道的第一天,陈莫激动地拉着自己的钢伴老师在学校名字旁合影,那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后来直到下了回国的飞机,出了机场,陈莫爸妈才知道了这么长时间的改天换日,接下来就是鸡飞狗跳的一年:指责、谩骂、求饶、赌气、绝食、离家出走,是三个人没有终点的修罗场,相互折磨,痛苦不堪。好像那个曾经因为自己儿子唱歌好听到处炫耀的父母从来就不存在,他们再也不会要陈莫在朋友面前献唱一首,然后得意地说“我儿子唱的是不是比专业的还好”。
原来如此,所有艺术都不是营生,所有“爱好”都只能为一个“本分”的人增加品味价值,但就是不能安身立命,他才懂得。更何况陈莫爸爸始终都没能从有个工程师儿子的梦中醒来,重复的话说得太多,直到都不想说话。
忽然有一天,家里平静了,不知道是他们终于觉得无法改变这一切,还是因为像大部分父母一样,所有的绝望都来自于自己有限人生带来的迷茫。
陈莫被电话叫回家,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市里最知名的声乐老师,他花了三个月说服季老师收下自己,这样可以继续巩固学业,还有不要担心费用,他会打工的,酒吧、跑场子、公司表演,反正能去的都会去,不会让家里有负担。至于以后,还是那句话:
“我就是想唱歌,没别的。”
打脸比想得还快,陈莫没找到什么适合的地方,一边学习一边找零工机会基本上占满了他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有太多场子抬眼看到他的外形就直接拒绝,真正成功接纳他唱歌的地方少之又少。迫不得已像求学时一样,直接开嗓唱给老板听,听着瞬间被入耳歌喉所惊艳,是他最多被雇佣的原因。
尽管如此奔忙,他仍不知道要如何为继。直到看到了”声动人心“的报名通道,陈莫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全国海选,一路拼杀到进录影棚,靠的除了运气还有实力。至少收到导演组通知的时候,陈莫就是这么觉得。
不少人也泼了冷水,甚至他驻场餐厅的老板都劝他,这条路和咱们没啥关系,你是唱的不错,可你知道多少唱得好长得好的人都出不了头?再说有点黑幕你去给别人当垫背的,多浪费时间。
陈莫下决心去参赛,没半分迟疑,就如同救命稻草。一个最害怕交流、不善言谈、没有童子功、惧怕一切竞争和比赛的他,无比坚定。就算一步开外是深渊,这个高度也值得粉身碎骨前肆意的飞翔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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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号选手彩排结束”,导播示意陈莫退场。陈莫一下子从晃眼的灯光里回过神来。
“陈莫是吧,这是最后一次彩排,明天下午1点正式开始录制,服装确定好了吗?”
“这件可以么?”
“上次不就是这件么?体恤牛仔裤太随意了,本来你也不高,轮廓普通,近景远景哪个机位能给你修一下?不可能么。”又问道:“对了提醒下,有个选手的一分钟自我介绍,要准备特别的故事,会为你加分的。”
“老师,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故事,就留学换了专业,这个算么?”
导演奇怪地看着陈莫:“我说陈莫啊,海选不容易的,那么多人报名进来选了20个人录制,今天最后一遍。私心讲我很喜欢你的声音,但没用。就算现场一鸣惊人也未必以后怎样,除非你有路子已经定了哪个导师我不知道。没故事编点故事,来beijing一次不容易,不用赶着回家吧。”导演略想了想,“立志?立志这个点怎么样?比如你声音条件不好,也不是声乐专业,但通过努力……”
陈莫憨笑着:“可我不励志呀,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条件是好的,而且就是是声乐专业毕业。我缺少的只是机会和认可。因为梦想而唱,没有其他的。”
无语的导演说,“我本来不行”和“我知道我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故事,选哪个看你,以后的路截然不同。
陈莫旁边侧身走过一个人,冲他意味深长的一笑,胸前的号码牌写着“10号-王咛”。
从电视台出来,一场大雪纷然而至。
十二月的小风在beijing金台路的马路牙子上玩弄着掉落的枯树枝,陈莫的脸被吹得干疼,他忽然就很不想回到合租间,外面空气爽得很,让人清醒。
他打开手机,在微博下更新了一条状态:“明天要正式比赛的录制了,好紧张,会有人让我留下么?你们会有人在现场听我唱歌么?今天就不更新翻唱啦,但都要等我回来哦。”想了想,又删掉了这条,想了好久,他悄悄发了私信给“喵老师”:“请赐予我你的力量!”
“啊——啊——啊——!”陈莫一嗓子飙到high-c,在已经没什么人的小道上,把自己喊透,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有希望,于是没心没肺地笑了。
第二天登台的时候,陈莫还是穿了彩排时候的衣服,瞥了眼台下的导演一脸问号,冲陈莫比划了一个口型“纹身”,又摆了摆手说别咬指甲。
戴好耳返,手握麦克风的陈莫站在台上,准备开唱,已经平稳好心态的他,隐约听到台下有观众小声说,长这样也能唱歌么?
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点信心,顷刻之间,彻底坍塌,甚至不敢看向声音的出处。
随即,舞台的聚光灯乍泄而下,陈莫被晃得闭上双眼,再睁开没戴眼镜的眼睛又看不清前面,模糊一片。
这一刻就像他人生中的任何一刻一样,孤独无比,在井口深处上望,那里有光交汇,耀眼如宇宙开始时的明亮。这不正是他一直期待的,那个真正的舞台么?
“我本来不行”和“我知道我行”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陈莫忽然想到了导演的话,他心里对自己说:“我知道我行!”
逐渐,周围灯光暗下去,聚光灯再次“啪”地打在陈莫身上,整个舞台就像扩大了百倍,评委、观众、导播统统不见。
他悄悄地握了握左手,那里面有能够让他安定的理由,并确认已经在黑暗中找到了自己,此刻,只想好好地唱完这首歌——《乌兰巴托的夜》
“你走了那么多年
你还在我的身边
那一天你微笑的脸
如今闭上眼我还能看得见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飘向天边的云你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我们的世界改变了什么
我们的世界期待着什么
我们的世界剩下些什么
我们的世界只剩下荒漠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
歌声就像草原上升起的炊烟,忽然飞过了一只大雁,落日定格在了最亮的时候,婉转而空灵。虽因紧张有处小小的破音,但并不影响整首歌曲的演绎。
一曲唱毕,灯光亮起,陈莫正是那个“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他哆嗦着鞠了个躬,屏气看向三位起立鼓掌的评委。
处台下掌声雷动,再听不到任何私语。
“太棒了!”坐在中间的评委邱慈忍不住站起来鼓掌,“我真的太惊讶了,你的形象和声音完全反差啊。来,介绍下你自己吧。”
“大家好”,陈莫又恢复了紧张,“我叫陈莫,来自广西桂林,今年24岁,一直都很喜欢唱歌,但也没有怎么学过。之前在圣彼得堡留学,学的是机械工程,实在学不下去了就转到了声乐。就……对这就是我。”
评委都惊讶地看着陈莫,无比好奇。
邱慈问:“你看上去那么的…..嗯…..那么的朴素,真的以为你会唱清淡的校园民谣那种,没想到一张嘴这么明亮这么高亢,女高音也不过如此。你的声音太有特色了,介乎于男声和女声之间,音域非常宽,唱的也很有感情,太有特色了真的,我很喜欢你的声音陈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