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念她,他常常梦到她,昨夜还有梦到,共同飞往未明的遗迹。
甘甜如蜜,沉醉。
锐利如剑,透魂。
梓桐山脉上青松长存代代青,那是梦醒后的着眼之处。
——
“不俗。”赵不雅低声道,眼睛还落在窗外,眼神迷离,似乎已经越过了梓桐山脉,到达了更远的地方。
“嗯。”李不俗抱紧了他的胳膊,轻轻用头抵住了他的肩膀,像只黏人的猫儿一样乖巧。
赵不雅没有继续说。
烧尸的气味漫布在空气中,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那个分给他半块糕的小女孩。
如果他现在就死去的话,那么在他的一生中,她就是陪伴他最长时间的那个人。
她一直在他心中,不知多少个日夜,他都想着她,梦着她,努力回忆着她。
居然比其他任何人还要来的深刻,包括他的亲生父母,包括周厚端,也包括李不俗。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她,每天都有想。
可她已经不在了。
那也许就是爱情吧,他想。
战争夺去了他的爱情。
如今战争又来了,也不知道要夺走多少人的爱情。
“我不想参与这场战争,怎么办,不俗?”他一只手放在灰色坚钢制的窗棂上,力量很大,手指都凹了进去。
“那就不参与。”李不俗柔柔地说,“按照你的心意去做就好了。”
“可是……”
赵不雅沉默了很久,李不俗就陪着他沉默。
“可是没办法啊……我真想离开这里。”
“好啊,带我一起,好吗?”李不俗问,声音轻轻浅浅的。
赵不雅心中一震,想起了那天李璨的话。
“……那小傻子那么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娶她?”
他转头看着她,看到她乌黑青丝,看到她神色恬静。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但这是必须要回答的,他知道,哪怕其他的问题都可以略过,唯独这个不可以。
“不俗。”赵不雅顿了顿,“嗯……”
李不俗平静道:“你想说,‘你还小’,对不对?”
赵不雅默默着。
“他们都爱那么说,可是,你也不大啊,是不是?他们可以那么说,你不可以。”她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不雅,你不可以。”
赵不雅无言以对,只觉得心里又空又痛,可谁也不能再住进去,他不允许,也无法让自己允许。
李不俗把那只受伤的手放在赵不雅眼前,晃了晃,张开。
里面是那根蓝华坠,阳光穿透那颗碧空泪珠,折射着刺眼的光芒,赵不雅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
“不雅,你给我绾上吧。”
赵不雅微微一窒,只觉得自己错了,不管是怎样,反正就是错了。
而且是无法改正的,永远。
两人不再对着窗外,相对立着,李不俗看着他,倒让他不敢看她的眼了,他心虚得厉害,只好目光低垂着,着在蓝华坠上。
“哎。”李不俗露出笑容,拉过他的手,把蓝华坠放在他的手心里,“不雅,你以前可不这样哦,快点啦,我要照照镜子看看呢。”
赵不雅心一横,直看着她,“好。”
他走到她的身后,挽过她的发,很轻,很慢。
像一朵花开的悠远轨迹,像沧海桑田的漫漫长史,像寂静无声的雪落天地。
他开始用蓝华坠为她束发,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有千钧之重。
一边轻声地说着一些相干也不相干的可恶也不可恶的话。
“我流浪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在一个夜里,分给我半块糕,天明后,她被饥肠辘辘的人们吃掉了,我懦弱无能地躲着,看也没敢看,而她至死,也没有喊出我的名字,是她救了我。”
“我总是梦见她,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愿意,跟她一起被吃掉。”
“现在不行了,我不能死,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我要努力修行,我想终结世间战争,哪怕倒在路上也无妨,只要我努力到死,我才可以去见她,那样我就会有面对她的勇气了。”
“昨夜我还梦到她了,只是很模糊的身影,但我知道,那就是她,因为那种见到她的心情,是唯一的……”
“我很想念她,很想念,很想念……”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蓝华坠绾好了。
少女回头,看到他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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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蓝华坠上的那枚取自海中的碧空泪珠,传说,那是天神的眼泪,落在无尽海中,就凝结成了珠子,因为天神在天,所以叫做碧空泪珠。
天神也会哭吗?祂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孤独高踞而找不到所爱吗?
不雅也会哭啊,原来,他有爱的人了。
她想,她真幸福。
一阵不大也不小的风吹了进来,带着讨人厌的气味,窗帘波浪一般,发出喧闹的声音。
李不俗把窗关上了。
一片安静。
“我们就在这里,不去散步了。”她说,“不雅不雅,我给你画一幅像吧?”
她自顾自从蓝布兜儿里取出纸笔。
纸,纯白色,很厚实,是学堂的日用纸,普普通通。
笔就有讲究了,石杆紫芯,名曰天阑笔。
石杆是来自绮澜洲边界的黑山之石,杆上错金银线,勾勒出“不俗”两个字,简洁古拙,芯子称之为软紫泥,有远胜过一切好墨的淡雅清香,提炼自天阑山中的一种稀有紫色山石,运笔的时候,可以随着持笔者的心意而变换颜色,而且可以使用百年而不竭,奇异灵性。
那是周厚端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空黎国的特产,比蓝华坠要贵重得多,一根这样的笔,往往要耗费数百大匠十日时光。
名国有一句俗语来表达这种笔的珍贵:一字一句,金乖银鲤。
一根天阑笔,售价三千空黎白铢,折算成名国的乖鲤,是一千九百金乖鲤。
那是多少人的做梦都不敢想的财富,却也只是一根笔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