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就在头顶,车门有些烫手,车内的温度更高。我递给他一瓶水,然后拿起另一瓶水浇在头上。
“你起床的时候还想起过什么?”我说。
“你说什么?”
“你选的这块地方风景真是棒极了。”
“太可怕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枪,没有几个人有枪,更没有几个人敢开枪,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声音很大,强压的从迟滞中脱离出来的惊吓在燃烧,痛苦跟着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没有人开玩笑,你被人跟踪了,他们通过你找到我,开枪朝我射击,一颗子弹都没有打到我们身上。他们看上去在白费力气,还搭上了一整条命,哦,不止一条。”我将车子座椅往后调,身子往后倾倒,这会让我膝盖上的疼痛舒缓很多。我向后抬头望着乔。
“我们该怎么办。”他的衬衣上挂满泥灰,脸上的污渍被汗水冲得东一块西一块。
他斜着眼睛望着我,用一只手拨拉着头发,然后别过脸望着货车司机的背影,“我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可以装着躺在地上晒太阳,也可以什么话都不说,开着那辆被撞得稀巴烂的车子继续赶路,去找你的女人快活。但你得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和货车司机打招呼,或许他也觉得没有必要,我们似乎没什么可谈的,有一大批等着失业的警察迟早会找到我们。我启动汽车,在砂石地面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开上事故频发的公路。
“除了那个女警察之外,和我见面的事情还和谁说过?”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就她了。我以为我们是老朋友,所以选了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这里能望出很远,海风也很凉爽,我来过好几次。”他坐直身子望着前方,也许也正在看着我,他用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前额上的一块并不完好的皮肤,血正从那块皮肤上渗了出来。
“这没什么,乔。不一定会是她,有些东西谁都想不到,你不知道能提防到谁,警察,法官,和出站口的验票员一路货色。你选的地方没问题,如果换个地方,可能风景更糟糕,你说是不是。”我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膝盖,等他点了点头后才收回来,“言归正传,那晚你真的见到我了?”
“推销汽车,我以为这是个谋生的好出路。毛瑟订了一辆丰乳肥臀的进口汽车,似乎还不太满意。我们有些手续要办,约好九点去香蜜湖找他,正好看到你进了他的家,然后离开。你在下楼的时候没有认出我。
他没有签字,似乎突然因为某件事情犹豫了,我又跑掉了一单生意,第二天他就死了。警察找到我的时候我还琢磨怎么打动他。”
“怎么就没怀疑到你身上?”
“是他送我下楼的,两个保安看到我了,我在路边撒了一泡尿。”
“不要提撒尿的事,这无关紧要,挑要紧的说。”
“很要紧,我差点被保安扒掉裤子。”
“你说他下过楼?”
“是的。”
“见过人?”
“谁知道呢,我跑得很快。”
“你差点冲垮一堵墙。”
我丢给他十沓现金,一并送给他一个漂亮的眼神。他有意拒绝我,我却坚持这么做了。
当他在一个海边小镇下车,挥着手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走出车厢,在一个公用电话厅打给少校的办公室。
电话那头是个粗鲁的壮汉,他嗡声嗡气说了声“不在”就挂断了电话。他大概得了比鱼鳞病还顽固的鼻窦炎。
我想了想,又拨通了钟警官的电话。她很快接了电话,就像料定我会在这个早晨打给她。
“考虑和我们合作了吗,白少爷?”她说,
“你从哪儿弄到我的名字的。”
“你被人盯上了,不仅仅是警察,你最好乖乖听话。必要的时候和我见一面,我们大概有话要谈。”
“我不喜欢和女人谈判,更何况是一位长着满口白牙的女警察。除了告诉你有辆车子掉进海里。”
“那不属于我管辖的范围。”
“我应该找海关或者海警属的人。”
我挂断电话,我站在一座高坡之上,望着海面蹙立了很久。
海风已经从我站立的土地上吹向西方,在高过山峦的地方越过炎热的夏天,顺着低矮的山坡刮进深圳市区的楼房里。
给一部分人带去凉爽,也可能带去一份价值十万的怒火。
我开着车子远离深圳,一路北上。
顺着海岸线上的平直公路,踩满油门。
我大概追赶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一头扎进像人脸一样朝我扑来的雨雾里。
四周几乎没有树木,绿化带上全是光秃秃的,一条笔直的马路在门前一路伸向远方。
后面是山丘,左右都是荒地,阳光无所顾忌地照着地面,也照在我的影子上。
还没有走出车厢,我就能感到所有的想法和期望可能都会变得苍白吃力。
我仰头看着一座白墙面,蓝色屋顶,铝壳卷帘门占了大半的汽修厂棚。
一扇半开半掩的门上用红色油漆写着“red.b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