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京师围城月余,外地物资输送断绝,城中百万军民日日消耗,食用之物本就匮乏,君不见城中早有饿殍,冻饿而死之人不在少数。而后又有勤王诏令传至各处,二十多万勤王大军闻令赶来,动作快的都已到了一月。陆陆续续累计多了二十多万张嘴,即便各军出发时都有自备粮草,到了现在难道不需要城中供给?
吃食供给尚且不足,牛酒赏赐更不用想了。京中大佬每日多少国家大事要处理,谁还有空去理会几个丘八心里是怎么想的。
而军中士卒本来社会地位就低,从军杀敌只为求财,如今战不许战,退不让退,整日里还要提防穷凶极恶的金人,自然是满腹怨气。而一件宋、金双方原本商议好的事,直接引爆了这股怨气。
靖康元年二月初十,天阴欲雨。大宋知枢密院事李棁同臣僚郑望之押解犒军银赴金营。
金人狮子大张口,开口就是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原本也是存了讨价还价之意,却没想到宋人一口答应下来。穷尽宫中、王府、道观、库藏之物,连带劫了一番民财,所得金银财物依然不够。好在金人大度,致书皇帝说所缺数额不用立即解付,年内逐月交割完毕即可,另外还特意减免了金万锭、银十万锭、表段十万匹,用于战后京中军民百姓安抚之用。两国立了合约攀了亲戚,大金作为叔伯岂能眼看着侄子家里闹饥荒。有了这番表态朝堂自然放下心来,并按约定日子装箱启运。
犒军银以十万两金银为一纲,每纲以百人搬抬,实际启运数量超过金数十万两,银一千余万两,十余日前边战边谈已经交付的禁中珍宝古玩之物还不在其列。数量庞大的搬运民夫、押解官兵,在京城中人横眉冷目的咒骂声中穿过御街,一路穿街过巷往金人所在的西北方牟驼岗大营而去,刚出城门便牢牢吸引了西水门驻军的目光。
毕竟和议内容早不是秘密,军中也传得沸沸扬扬。车载重物行进不快,营寨守军初见之时只是觉得震撼,继而心中大怒破口大骂,闻声赶到的人群沿着寨墙越聚越多,或持械鼓噪或冲击寨墙引起一片混乱。
混乱漩涡边缘陆续出现了各营将校,身侧俱有亲卫相随,个个都是面色铁青,面对眼前的混乱场面没有出手制止。
种师中也站在了人群后方,经过兄长的提醒,他对可能出现的状况已经有了预案,还召集各营将官做了布置。
士气可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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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泄,郁气可疏不可堵,他是军中老将,对此自是心知肚明。西军行军千里,到了京城之下不仅没有半点抚慰反而诸多约束,这两日军中多有怨言,若不找到发泄口疏导开去必然惹出事端。
他有意借此事让麾下儿郎闹腾一下,只要把握好度就出不了大事,然后再从容收拾军心鼓舞士气。只是这般丑事落在士卒眼里,日后朝堂威严还能剩下多少?
眼见闹腾得差不多了,他向周围发出了指示,待命的将校们领着亲卫,手执木棍开始清场。都是一线带兵人,在士卒中的威望还是有的,一通有分寸的棍棒下来,这些闹事的厮杀汉都老实下来。
种师中迈步前行,一路过去哗哗哗的让出了一条道来,他走了进去站在人群中央。“都闹够了吗?”话音威严,一双虎目扫视过去,周围的人一个个的都低下头来。
“种帅......”一声大呼突兀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相貌粗犷的汉子丢下了手中钢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而后冲种师中拱手行礼。他面目赤红,口喘粗气,大呼出声,“种帅,朝廷不公啊......”说罢便只是砰砰砰地叩首。
这一声不公喊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在场之人个个心有戚戚。
“是啊,朝廷不公!”种师中心中喟然,这么些年来,西军为了抵御西夏南侵,死伤何止百万,光五路攻夏一仗便战死饿死十数万,西北之地村村白幡,家家戴孝,付出如此大的牺牲,可以说是用人命把西夏死死摁在了横山之北。
可朝堂怎么对待他们呢,极度的蔑视,无端的猜忌打压,抚恤不够,军饷拖欠,根本没把这群为国戍边的汉子当人看待。要说武人乱国,现今这些身居庙堂道貌岸然的文臣岂非更是误国!
他走上前去,把汉子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军中的直鲁汉子不喜空言,他也没有心思替人辩解。
“朝堂严令我等不许出战,可兄长尚在京中奔走,此事尚有可为。”他手指戟张,指向金军扎营方向,声音也陡然高了几度,“那群蛮夷尚在牟驼岗,他们讹了这许多财物,你们就甘心看着他们趾高气扬满载而归吗?”
“宰了他们!”
“杀光金狗!”
周围人群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声,而后变得整齐有序。
军心可用!他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噤声,声音更加高亢,“当然不能!这群贼子杀了我们乡老,抢了我们财物,烧了我们庐舍,岂能就此善罢甘休!”他环视一周,“各军速速归营,整顿军马,打磨刀枪,备好弓弩,只待朝堂令下,便要叫金人匹马不归!”
众军轰然应诺,次第而归,杀意盎然。种师中心中满意,只是他还不知种师道的努力已经付之东流,而种师道昨日御前议事后便有些病情加重,此时正卧病在床,消息尚未传递过来。
牟驼岗金军大帐,东路军元帅完颜宗望大马金刀高坐于上,完颜阇母、完颜昌、完颜宗弼、完颜奔睹、乌林答泰欲、蒲卢浑、挞不野、迪古补、赤盏晖、术烈速、阿里、刘彦宗、王伯龙、郭药师等一干军中大将分坐两侧,大宋知枢密院事兼犒军使李棁于帐外唱诺而入,俯首前行数步而后跪地大礼参拜,“禀太子郎君,下臣李棁奉吾皇旨意押解犒军银......”
没等说完,宗望已冷冷出口打断,“可都如数解来?”
“是,是,已足数......”李棁语带慌乱,全然没有朝堂上的挥斥方遒,“恭请太子郎君遣人点检。”
“哈哈哈哈......”
宗望站起身来肆意而笑,同帐之人也纷纷大笑。宗望示意帐外亲卫,“去后营多寻些汉儿书办、账房前来听用”,而后走到李棁身前吩咐一句“前方带路”,便领着众人往外走去。
金军寨门外的空地上已经堆成了金山银海,饶是宗望见惯了世面,也被震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回过神来,喃喃开口,“早就听闻宋人富庶,不意竟至于此!”
侧后完颜宗弼接过话来,“既然赵官家如此好客,明年自当再来叨扰一番,方为成人之美!”
这话说得颇有内涵,众人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都隐隐有些期盼。此次南侵方略原定的是东西两路齐头并进合兵汴梁,但西路军在太原城下迁延日久,东路军势单力孤难以一战破城,实属遗憾。明年要是两路毕至,一战灭宋,南人的花花世界,就该女真儿郎享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