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州城背靠天都山,前临锁黄川,被称之为“固靖之咽喉,甘凉之襟带”。城池古朴厚重,半年前的攻伐痕迹并未完全散去,东西两面的官道上,大队押解秋粮入城的西夏士卒正来来往往。
州城往西、南两面延伸是一望无垠的麦地,此时半数已经收割完毕,近处农庄晾干的麦子已经垒在大小车架上不断送来,四下旷野中还有人数多达数万的汉人奴隶在阳光的直射下挥汗如雨,虽然日已近午,但他们没有休憩的权利。
西安州驻军将领野利冲正在州衙品茗沉思,近年来国主李乾顺大肆推进汉化,朝堂上得用的汉人官员越来越多,他们这些党项大族的子弟也沾染了不少汉人的习气。不过党项人以刀兵起家,他们这些族中健儿更加崇尚马上建功。
南面的宋人在连番打击下一蹶不振,自然要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宗旨挥师南下,占据更大的土地。而朝中也有议论,大致待秋粮入库便要联合金人一同举兵,趁着秋高马肥,乘势把东南面的环州、延州这些形胜之地收入囊中。
对于此事他有自己的盘算,汇入大军攻城略地自然稳妥,不过能分润到自己头上的功劳不会太多。他手上掌有一万五千人,都是族中精锐,三千兵力部署在南面的宁安寨防备宋人不能轻动,除去几个堡寨守军和分散各处的小股驻军,州城能动用的还有六七千之数,这些兵力南下德顺军或有不足,但拿下边地的会州胜算颇大。
会州防御空虚,这点之前投降后受到重用的通判任得敬已有所述,之前半年没有腾出手来处理此事,此时他想独得这份军功,至于出兵的各种首尾,族中长辈自会料理妥当。
而便在此时,外间的吵闹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护卫领着一人大步奔来,报知了守军遇袭的消息。
“将军,有南面蛮子翻山而来,骑兵约有数百,步卒数量不详,来敌动作极快,贾家庄细封头领遣小人来报讯求援!”
野利冲霍然起身走到了舆图前,“南面?宁安寨为何没有探报?南面的曲端、吴阶如何能避过重重防御,跋山涉水两百里袭击你一个小小的贾家庄,难道是飞过来的不成?必然不是南面来敌!”
他把目光投向会州,审视了片刻,“应该是会州守军,去岁之时他们就有人趁我不备浑水摸鱼,前几日通会堡还折了一队哨探,便是此处,怀戎堡!”
“好大的胆子,跳梁小丑,不知死活,是想试试我大军的刀枪不利否?”野利冲勃然大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冒犯,“去,召集诸将速来议事!”
护卫出门不久,又有人打马入城前来报讯,等到军中几名将领聚齐,更多的信报接踵而至。
贾家庄和大王庄几乎同时遇袭,守军全军覆没;亦各庄遇袭,辛庄遇袭;亦各庄全军覆没,小石梁遇袭;辛庄溃散死伤惨重,朱坎遇袭;朝阳坝遇袭溃败,敌人骑兵大举来袭!
从贾家庄第一份口信传来不到一个时辰内,六七份遇袭的信报陆续摆上野利冲的案头。有人声称敌骑大约三百,步卒数百;也有人声称敌骑不下五百,步卒足有两千。各种说法互相矛盾让人难下决断,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下来,敌人的攻势极猛进军速度极快,散落各处的小股驻军怕是凶多吉少。
野利冲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消息抛到一边,按照先后顺序把一份份信报的来源位置在舆图上标识出来,完整的态势跃然纸面:一支宋军悄然翻越屈吴山后,兵分两路摆开阵势,在宽达五六里,纵深十余里的范围内,顺着一处处农庄四处横扫。那只数量不详的骑兵正是开路先锋,仗着野战之利大肆杀伤各处守军,逼得各处残军固守待援,随后被跟上来的步兵集中力量各个击破。
“好狠辣的手段!”野利冲恨的牙根直痒,“乘人不备,过来杀人夺粮,实在下作!不过敌人孤军前来必不能持久,野利横山,你领三千骑火速赶去,死死咬住他们,不可放跑一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野利横山领命而去,野利冲思索片刻再度下令,“房当清远,你领一千步跋随后赶去,若有漏网之鱼溃入山中,追上去,找到他们,把脑袋给我带回来!”
剽悍的步跋首领当即表态,“将军放心,末将此去若不能把贼人尽数剿灭,那便提头来见!”
同一时刻,西安州州城西南方向上,超额完成攻击任务的怀戎堡军队高唱打靶归来,开始组织有序撤退。步卒在两侧列阵徐行,警戒西夏散骑,大群的百姓居中搬运财物,各个庄子的耕牛、驮马、军资被扫荡一空。出征时的两百多骑现在已经翻倍,韩靖领着汇集而来的四百多骑居后压阵,打了这么多年仗,他第一次感到胆气十足。
贾家庄西面的缓坡上,陆续收拢汇集而来的人群正拼命往上转运粮食物资,来一批便安排走一批,负责善后的何魁派了士卒前方带路,运送物资的驮马、人流沿着来路已行进了不下十里。
酉时左右,野利横山顶着暴晒不惜马力终于疾驰而至,除了各处庄子派出的三三两两的散骑,田地、村庄之中随处可见的都是尸体,血迹已经干涸,但面上的恐惧永远定格下来,大片区域几乎被杀成了无人区。
来到入侵的缓坡处,除了些许散落的麦粒和脚步践踏的大片足迹外再无一物。缓坡上耷拉着一面西夏军旗,傍晚的山风拂过,旗帜招展飘扬,野利横山看过之后发了狂。
“贼人呢,贼人在哪儿?你们为何不咬住他们!”野利横山怒不可遏,抓过一人便往死里抽打。
倒霉的西夏小兵满地打滚,连连告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贼人太过凶悍,我等势单力孤......”
“孬种!你怎么不去死......”
旗帜上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诸将免送,容后再会!
血红的颜色分外夺目,配上此情此景,实在是显得嚣张至极。
瓦蓝瓦蓝的天空中,有鸟儿在飞翔觅食,星星点点的白云随着风向流动,群山之间的山道上,数以千计的人流正缓慢移动,落日的余晖照过来让人觉得温暖。
人群的前端有五名士卒引路,跟着的是扶老携幼的贾家庄幸存百姓。贾成也在其中,背上是一袋新麦,瘦弱的儿子紧紧跟在身后。他最终没有机会手刃仇人,怀戎堡的军爷实在太过强悍,让他这个自负还有些武力的感到深深的敬畏,不过仇人必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