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没想到的是,梁大哥真的把这个冷冰冰的少年叫了过来,慢慢接触才发现,阿柯其实待人平和有礼,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难以亲近,对他们这些闹腾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两肋插刀。
只是这少年太孤寂了,宋洋几乎没见过他笑,晚间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旁喝酒说笑时,少年身上的孤寂感更甚。
宋洋不知道阿柯想要什么,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哪怕是他在夺城比赛时夺了第一,进入冲霄营,成为新兵的营长,可宋洋还是觉得,少年其实对这些都没兴趣。
或许那就是阿柯独特的气质吧,淡漠稳重,荣辱不惊,他就站在那里,就算是不争不抢,也自有一番荣耀。
何德何能啊?宋洋想,能与这样的少年结识,成为同伴,似乎这一辈子的委屈与不甘都值得了。
“阿柯……”宋洋虚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道:“我想吃饺子……”
宋洋已经三年没吃到饺子了,其实这次回家,家里包了饺子的,只是他的父母没想到宋洋还能回去,在他们的认知里,固守边疆的将士五六年回不去家都是正常的,所以压根没带出宋洋的份儿。
夜风刺骨,元书祎埋头前行:“好啊,我给你包……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宋洋支支吾吾:“唔……随便。”
宋洋其实被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吓到了,他怎么就说出来了?他怎么能说自己想怎么样?他是在向阿柯讨饺子吃吗?
他唯唯诺诺了十九年,从未说过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想法,他自卑又自贱,总是想讨好所有人,早都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那就请这个‘随便’过分一点。”
“肉、肉馅的行吗?”
“牛肉馅儿?”
“嗯,好!”
天上开始飘着雪花,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元书祎又摔倒了两次,肚子里空荡荡的,白天吃的干饼早都消化干净了。
宋洋看着少年又一次从雪地里站起来,他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宋洋模糊间看到了少年脖子上的纱布……
宋洋又哭了:“阿柯……”
明明这个少年还比自己小两岁啊,却一直像哥哥一样保护他。
“别怕。”元书祎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一定能带你走出去。”
“我不怕。”宋洋小声道:“下次……下次我来保护你。”
“嗯。”
不知走了多久,宋洋都要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了,前方终于有了光亮。
“阿柯——”
“宋洋——”
元书祎眼前发黑,看着骑马而来的一纵军队松了一口气。
梁远飞速下马,担忧的扶住元书祎:“阿柯!把阿洋交给我吧。”
梁远将宋洋背走放上马背。
许书言看着梁远带着宋洋先走,将视线又转到了元书祎身上:“你怎么样?”
“还好。”元书祎道:“你们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许书言道:“我们去了新兵营,秦帅说这边有个村庄,你们可能会来这里,让我们从此处开始寻人。”
元书祎看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秦砚辞的影子:“秦帅呢?没来吗?”
“他带人去追捕尾思越缇了。”许书言翻身上马,向元书祎伸出手:“先关心关心你自己,上来,没有多余的马匹了。”
时间紧急,几人先回到了房州城,褚南星披着斗篷一直站在军务所门口等着。
“月……呸!阿柯!”
褚南星看着少年翻身下马,身手丝毫不减,像是没有受伤。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伤。”元书祎看了看周围:“宋洋呢?”
褚南星看着元书祎肩头随意绑着的布,便知道她受了伤:“他有别的医师医治,你快跟我进来!”
军务所的屋子不多,不过褚南星到哪都受人照顾,得了一间独住的房子。
元书祎刚进屋,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地晕倒在地。
褚南星吓了一跳:“喂!阿柯?”
元书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你随便治,我想睡一会儿。”
哪里是睡一会儿,分明是直接晕了过去。
元书祎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褚南星坐在床边正支着头打瞌睡。
真是累死她了,这家伙的伤哪里是小伤,左侧肩胛骨的匕首伤太深,她小心翼翼的缝了二十八针,缝得褚南星满头大汗,倒像是她受了伤似的。
“唔……你醒了?”褚南星迷迷瞪瞪的半睁着眼睛:“你醒了就下来,本小姐要睡床。”
元书祎:“……”
元书祎穿着干净的里衣站在床边,看着褚大小姐盖着被子,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你帮我换了衣服?”
“废话!我还帮你擦了脸,桌上有新的衣服和发带,你自己弄,弄完就出去溜达,不要打扰本小姐睡觉。”
伤口麻麻的,应该是麻沸散的药效还没过,元书祎抬手绑头发:“多谢了。”
褚南星“啧”了一声,翻过身懒得理她。
元书祎穿戴整齐,只是饿得已经前胸贴后背了,打算出门找点吃的。
走到院门口时正好看到秦砚辞也往这边过来,少年高冠马尾,身着软银铠甲,看着清冷又威严。
元书祎抱拳弯腰行礼:“大帅。”
秦砚辞看她:“才醒?”
“嗯。”
“昨日去看你,你还在昏睡,褚医师说你的伤口很深,这几日便好好休息,不要过度训练。”
元书祎垂眸道:“多谢大帅关怀。”
“大帅可有追到尾思越缇?”
“没有,但是他暂时也出不了蜀国。”
元书祎也是这样想,可叶勒思易容进入蜀国到底想干什么?
应该不只是来找她报仇这么简单:“秦帅可有派人调查柳州叶氏?”
“已经派人过去了。”秦砚辞道:“昨日尾思越缇运来的物资也有人查看。”
秦砚辞负着手,低眸看向元书祎:“你对尾思越缇入境,有何看法?”
看法多了,元书祎思索片刻,与秦砚辞对视:“依我拙见,尾思越缇是如何入境,从哪里入境,是眼下最值得探索的。”
“他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长驱直入,直接从房州城过来。虽然南疆没了主帅,但是上次大战后房州城戒备十分森严,又有秦帅坐镇,尾思越缇从此地入境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条,从西凉入境,塔国之前就跟羌国有所勾结,但西凉是你的地盘,尾思越缇会有所忌惮,所以这条路可能也行不通,除非……西凉有人接应他。”
“第三条,从蜀国东边的金募国进入,虽然老师……长公主与金募国的吉尔王子和亲,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金募国与塔国暗中联手的可能性。”
镇守蜀国东潼关的刘靖大帅并没有其他三帅出名,因此,尾思越缇从金募国入境的可能性很大。
元书祎说的条理清晰,大胆却有道理,俨然有了指挥者的自信与气势。
秦砚辞和她的想法差不多,他环视着周围,虽然没人,但他依旧问得隐晦:“你说,他此刻入境是因为什么?”
元书祎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他认出了我,找我报仇。”
秦砚辞点点头:“君子所见略同。”
元书祎:“……”
尾思越缇的突然入境让房州城更加戒备,守卫军巡逻整齐的脚步声,与铠甲粗重苍凉的声音再次围绕在房州城的天空之上。
“咕——咕”
元书祎干咳一声:“咳,失礼了。”
秦砚辞:“先去用饭吧,这件事我已经报给了朝廷。”
军务所外面搭建的棚子里坐着满满的将士,梁远他们也坐在那里用饭。
“阿柯!这里这里!”孙冉铭叼着馒头冲元书祎招手。
梁远起身给元书祎盛了肉汤,又夹了个馒头:“饿坏了吧,伤口还疼吗?”
“不疼。”元书祎在梁远身边坐了下来:“多谢梁大哥。”
梁远“害”了一声:“你跟我客气什么!”
元书祎问:“宋洋怎么样?他的伤比较重。”
孙冉铭面色忧虑且后怕:“是啊!他胸口的刀伤那么长!刘军医说再晚点回来人就救不活了!”
赵昌河气愤的一拍桌子:“该死的塔国人,老子一定要扒了尾思越缇的皮!”
梁远安抚道:“好在现在人没事了,让阿洋好好修养,会养回来的。”
“呵!”许书言瞟了一眼元书祎,冷笑道:“我看你的伤也不轻,倒是一直担心别人!”
元书祎还没说话,赵昌河就不满的嚷道:“什么叫‘别人’?大家都是兄弟,你到底对阿柯有什么不满,要一直针对人家?”
许书言拧眉道:“我怎么对他不满了,把话讲清楚!”
眼看着几人要吵起来,梁远赶紧劝架:“书言也是担心阿柯啊,有话好好说,如果都认为大家是兄弟就别吵。”
孙冉铭也拉着赵昌河道:“对啊,你们别吵,有啥话不能好好说,会让那些老兵笑话的。”
——“已经笑了!”
少年高亢的声音响起,单翎吊儿郎当的往这边走过来,眼神轻蔑:“你们这……所谓的冲霄营,一直都是这样的乌合之众吗?”
元书祎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有点头痛,她就想安安静静的吃口饭,怎么就这么难。
“哎呀!这嗑儿唠不下去了!”孙冉铭笑道:“单老大误会了,我们关系好着呢,怎么会是乌合之众呢?”
元书祎敏锐的察觉到这几人有些奇怪,单翎前来挑衅,许书言和赵昌河竟能隐忍不发,听冉铭这话,也像是不想与他争辩的模样。
单翎看着元书祎,道:“你俩也是好命,那样都死不了。”
元书祎温声道:“你失望?”
“不。”单翎眸中嗜血的光一闪而过:“我对你有几分兴趣,别死那么早啊。”
元书祎耸耸肩:“定然不会比你死的早。”
此话一出,单翎的眸子覆上了一层寒意,元书祎身边的几人不约而同的收紧了肌肉,神色紧张的注视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