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架没打起来,单翎温和的笑了笑就走了。
他这一笑激得孙冉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去!他这一笑好吓人!”
元书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你们好奇怪。”
赵昌河像是不想再提起单翎了:“单翎这人……惹不得,我们以后能避就避吧。”
梁远解释道:“阿柯,你还记得尾思越缇带来的那些运物资的伙计吗?”
元书祎自然记得:“怎么,那些人交待出什么了?”
“没有。”梁远遗憾道:“他们是柳州城本地人,也是叶府多年的老伙计,一直把易容的尾思越缇当他们家的公子,和尾思越缇毫无关系。”
“可信吗?”
“那绝对真话啊!”孙冉铭急道:“你是不知道啊,”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将头往元书祎这里凑了凑,小声道:“你是没见到单翎将那几个人折磨的,半死不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那要是还没说真话,我真敬他们是条汉子!”
元书祎若有所思:“单翎将他们严刑拷问了?”
“是啊!我总算知道镇南营的人为何那么怕他了——他这人心狠手辣的让人震惊!”孙冉铭面色还带着惊恐:“他将一个伙计的脸皮生生地撕了下来!”
元书祎神色不变,往嘴里赛了一口馒头。
赵昌河道:“虽然拷问是要狠一点,但是他下手未免太重,而且单翎很喜欢那个过程,一脸享受的撕人脸皮这事谁能干出来啊!”
“还有还有!”孙冉铭接道:“他还对另一个伙计用了炙刑,整条右腿的大腿肉都被他削没了,血淋淋的……哎呀!那场面!那叫一个残忍!”
赵昌河脸色很难看,他看着桌上的肉汤,嫌弃的别开眼睛:“你别说了,我要吐了!”
炙刑,就是拿火烤一块肉,待烤焦后用刀将那片肉割下来,再在伤口处继续烤,然后再割肉,这是很残忍的酷刑,蜀国不常用的。
元书祎道:“没人拦着他?”
“他就是干那个的。”
梁远苦笑道:“蜀国的四大营都有几个专门拷问战俘的刑士,镇南营的战俘都是交给单翎拷问的。从前南疆的主帅是元士清,他不喜这些残忍的刑罚,就算单翎每一次逼问都能让战俘吐出东西,元士清也不愿将那些人交给他。”
“他心里多少有点问题吧。”孙冉铭皱眉道:“听说之前有几个老兵一直看不惯他,后来上了战场做了逃兵,按蜀国律法,逃兵是要杀头的,要死便死吧,可偏偏落到了单翎手中,让他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才结束那几个逃兵的命。”
梁远感慨的摇摇头:“单翎的心狠手辣让镇南营的老兵都不愿与他多交往,我们以后见到他就绕路吧,别再招惹他了。”
“……”
许书言无奈的看着几人:“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当逃兵,也不会落在单翎手中。”
“……”
“好了好了!我不惹他就是了,我哪来那么多的闲心!”
几人说说笑笑吃完饭,又一起去看了宋洋,可惜他还没醒,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昏睡着。
元辛带着将士加紧了南疆的防守,让尾思越缇入境,镇南营也有一定的责任。
元书祎身上还有伤,就没被安排任务,她无所事事,索性就在南疆逛了起来。
南疆八城,房州城是最边缘的城池,再往北一点是靖远城,那里是元书祎的母家。
皇城有六大世家,元家位列其中,可严格意义上来说,元家实在算不上世家,元家长子皆为武将,可他们娶亲的对象却不是世家小姐,不过普通百姓而已。
元家的本意是衷心皇权,不联姻结党营私,因此元家能在朝廷站稳脚跟纯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元家世代忠良,元士清他……怎会叛国?
元书祎骑马溜达到靖远城时已是傍晚,夕阳只剩下一个角就要落到山那边去了。
人间炊烟袅袅,身着布衣的人们忙着生计,三两吆喝声,碗筷叮当响,伴随着人言轻语贯穿着市井长巷。
“老板,拿张红糖肚脐饼。”
“好嘞!”
元书祎牵着马,细嚼慢咽的品那张有些糊的红糖肚脐饼,这红糖肚脐饼是阿娘爱吃的东西,连带着不爱吃甜的元书祎也会偶尔吃一张。
元书祎的母亲柳氏是靖远城有名的绣娘,不论是手帕花纹还是衣衫样式都很出色,当时与元老将军就是因为一条手帕结识,两人在靖远城成婚,然后才举家搬离到皇城。
元士清出事后,外祖父受牵连身死,外祖母和母亲也相继去了,元书祎派人将二叔和三叔家的姐姐护送到了北漠。
这里啊,早就没有归宿喽,只是元书祎还没来过靖远城,想看一看罢了。
铁匠铺“叮当”的造铁器,元书祎不过随意一扫,却被一样东西勾住了视线——一个金色的人像平安吊坠。
那个小像做的栩栩如生,跟元士清有七分像。
元书祎叫住一个打铁匠:“铁匠大哥,请问这是什么?”
“啊,这个啊。”铁匠不屑道:“是那个什么,一个晦气的平安坠。”
元书祎的眼眸带着几分朦胧的疑惑:“何意?”
铁匠放下铁锤,就着脖子上挂的汗巾摸了把脸,解释道:“从前谁不知道元大帅的威名啊,那简直是不败神话啊,南疆的百姓都把他当神供着,元士清仗打得好,长得又好看,这平安吊坠啊也是百姓迷恋他,从前一天就能卖出几百条呢!”
“谁知道他会叛国!狗贼!也不知道塔国许给他什么好处了!”
铁匠愤慨的指着角落一筐的平安坠:“喏,那还有一筐呢,这不是卖不出去了嘛,索性炼化了造个农具,也算是给那狗贼积德了!”
元书祎拿起那条吊坠,从钱袋里挑出一锭银子放在铁桌上:“这条平安坠我买了。”
“你买它做什么啊?小兄弟我跟你说,现在这玩意儿可晦气呢……”
“扎他小人。”
铁匠一愣:“额……啥?”
元书祎看着他,寡淡的眸子没有感情:“我买这个平安坠,用来扎元士清的小人。”
铁匠一时语塞:“这……倒也不必如此,那人都死了再扎他小人也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罢了。”
元书祎勾了勾唇:“铁匠大哥说的是,人都死了,再骂多少都是无用,徒增烦恼罢了。”
铁匠大哥读书少,只觉得元书祎话里有话,却参透不出,只能懵懵地挠挠头:“啊,你说的都对。”
元书祎将平安坠收好,踩着霞光,翻身上马,告别了那烟火人间。
待元书祎回到军务所时天已经黑了,街道的守卫兵也不多,秦砚辞又将他们撤走了,倒也没必要严守房州城,人都跑了,现在再守也是无济于事。
“千万注意,伤口别沾到水。”
褚南星给元书祎换好药,叮嘱道:“也不要有什么大动作,抻到伤口疼死你。”
元书祎听话的点点头,将面前的青禾汤一饮而尽。
褚南星看她将缓解蛊毒的补汤喝光心情大好,转而又皱了皱眉头:“血液现在是跟正常的颜色差不多了,只是它的毒素还是很重……不应该啊。”
元书祎看褚南星绞尽脑汁的模样安慰的笑了笑:“无妨,不必强求。”
褚南星看着元书祎,少年的双眸漆黑没有光亮,像是比夜幕更深的穹幕,清冷神秘,无欲无求。
“你真的是不怕死啊。”
元书祎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那人活着就一点乐趣也没有吗?”褚南星与元书祎的眼眸对视:“元书祎,你的乐趣是什么?”
褚南星与元书祎相识多年,可她似乎从来都读不懂这个挚友,也从来不知元书祎的乐趣。
元书祎站起身,已经有了想走的意思:“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所以能坦然的面对生死,不是挺好?”
褚南星往后一摊,抱着胳膊缩进椅子里,无欲无求,无牵无挂,那还是人吗?
“你比那和尚还有觉悟。”
元书祎走后褚南星就熄了灯,夜晚的军务所十分静穆,星月无言,只有地上的人才会永无止境的猜疑算计。
刘方打开房门:“阿柯兄弟?是来换药的还是来看宋洋兄弟的?”
元书祎道:“叨扰了,只拿药即可,不必刘军医换药,阿洋他还没醒,我就不去打扰了。”
刘方将人放进屋,这屋子不小,里面还有隔间,专门供伤患居住,宋洋便住在里面的隔间。
那两个跟着易容的尾思越缇来到房州城,又被抛弃的伙计就在外室,虽然他们经历了严刑拷打却也不能完全相信,再者说他们身份低贱,又受了这样的伤,镇南营不管,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怎么没去找褚丫头啊,老夫以为你会去找那丫头呢。”
元书祎眉眼谦逊温和:“褚医师休息了。”
她看着那两个昏迷的伙计:“那两个伤患就是尾思越缇带来的伙计吗?”
刘方将几瓶外敷的药递给元书祎,又将人拉到角落中,悄声道:“可不是嘛!他们受的刑罚当真是极重,这一个不小心啊,小命就没啦!”
“我用了几样贵重的药吊着,暂时没什么问题,好歹是两条人命,元将军让我好生看护着,再一个也是怕他们真是硬骨头,捱了这样重的刑罚也没说真话,索性就多监视几天。”
元书祎看着手里的药瓶,语气随意:“将军担心的有道理,尾思越缇是能击杀元大帅的人,他身边的人也不能小觑。”
刘方一愣,眼神在一刹那变得很可怕,他勉强道:“是啊,你说得对,尾思越缇身边的人都不能小觑。”
元书祎勾了勾嘴角:“天色已晚,刘军医早些休息。”
刘方送走了阿柯,看着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伙计,浑浊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暗。
明月高悬,庭院寂静,除了站岗的士兵都在后院休息了。
四下无人,元书祎倚在回廊下的柱子上,掌心摩挲着刻有元士清容貌的平安坠,最终也没拿出来。
前方响起轻缓地脚步声,元书祎下意识的往后一避,恰好看到了青时端着带有染血的纱布的托盘。
元书祎看了一眼青时的来处,那是秦砚辞的房间……
秦砚辞受伤了?
他的身手绝不在元书祎之下,是谁伤了他?
元书祎眼神一暗,难道说秦砚辞已经和尾思越缇交过手了?
可秦砚辞没必要瞒着她啊,再者说以尾思越缇的本事,不至于将他伤成这样啊……
秦砚辞的伤有蹊跷,元书祎放轻了脚步想去看看情况,夜幕忽然响起了一阵扑棱声。
元书祎皱了皱眉,抬起头——一只游隼飞到了秦砚辞的窗口。
游隼,那是蜀国朝廷专门用来传送紧急信件的鸟。
秦砚辞披着黑狐斗篷出了门,取下绑在游隼脚上的信卷。
元书祎看着那游隼又扑棱棱的飞走,漆黑的眼眸挣扎出一丝疯狂隐忍的光。
身后响起一阵莽撞的脚步声,元书祎压下眼中的光,从容的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