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上学期期末联考的总分等比计算,”孙向前按着计算器反复算了三遍,冷静地传述了一个事实,“他只要英语能高二十几分,就可以进年级前三——但是。”孙向前大喘气,无奈地看向老邢。
老邢旋开保温杯,先战术性地喝了一口才说:“一时嘴瓢,答应了他去十五班。”
“什么?十五班?”实验a班班主任、著名金牌班主任高雪芬首先表示震惊:“这不可能,这么好的成绩去平行班不是浪费了吗?”
“什么叫浪费啊,看你说的。”被安问钦点的十五班班主任钱一番很有意见,“安问这个学生呢,我是做过调查了,他跟我们班任延是发小,他又不会说话,对吧,有个朋友在身边陪着,确实才是对他最好的。”
高雪芬被学生钦赐外号“搞学分”,是个眼里只有成绩和升学率的硬核狠人,班里不出十个清北就算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安问的数理化漂亮均衡得不得了,这么好的苗子,她怎么可能放手?
“拉倒吧我说老钱,你提别的也就算了,任延?”高雪芬笑了一下,拿手背拍拍钱一番的肩:“你要真让任延带他,十天,啊,就十天,你就等着去网吧找人吧!”
承诺是教导主任老邢给出去的,高雪芬和钱一番同时看向老邢,要求他做个决断。
“你可得跟学生说话算数啊,老邢。”钱一番恳切。
“你可别犯浑,这种关键性选择,我们当老师的就得主动为学生打算。”高雪芬严谨。
“内什么……”实验b班班主任默默插入,“要不……你俩都各让一步,妥协一下,把安问放我这儿,你们看啊,我b班,刚好在a班和十五班中间,对吧,咱仨教室挨着的啊,这样安问既可以去找任延玩,哎,又能接收到a班的氛围熏陶……”左右手掌啪地交叠一拍:“一举两得嘛!”
高雪芬钱一番:“滚。”
全办公室都笑起来,老邢也是骑虎难下,心里恨自己嘴快,面上却老神在在,反复摸着发量本已露怯的颅顶:“这样吧,我看我们还是问问家长的意思?向前你说呢?高二理科组,你是领导嘛,表个态。”
现在压力给到了孙向前这边。
孙向前是英语老师,同时带了ab班和十五班,他倒是挺喜欢任延的,因为任延是英语课代表,高一还代表学校参加了个国家级的英语演讲赛,至于安问的英语有多烂,他监考过程里就发现了。
“要是他本人和家长都还是想去十五班,那也行,一来十五班英语是我带的,二来任延可以帮他补补英文,第三啊,我是觉得,先试半学期,看看他成绩是升还是降,还是稳,之后再做打算。”
主意已定,就由孙向前亲自去跟安问家长沟通。
安问自己没太关心成绩,考完试的第二天,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市中心。
福利院所在的乡下小镇物资匮乏,在院里长大的小朋友,就连过年吃的水果硬糖都是山寨的,安问回到大城市以后,院长奶奶偷偷拜托他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小朋友寄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多拍照多写信,整个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想要看看他在外面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呢。
郑伯确实带他吃了很多好吃的,但是那些高楼大厦与昂贵的料理,并不是能让小朋友感到开心的东西。安问决定趁开学前的最后几天空闲,自己去找一找。
他有想过是不是刚好约上任延一起,但是任延应当很忙,而且对这些东西都司空见惯了,多半会觉得无聊。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安问一步未歇,兢兢业业的像个城市扫描仪。
「奶奶,商场里面也有水族馆,里面有鲸鲨。」
「商场的中庭像游乐场,有蹦床和旋转木马,还有海洋球。」
「这个牛轧糖很好吃,里面有玫瑰花和花生。」
「这个是钵钵糕,看着漂亮,但是我尝过了,不好吃。」
「这里是码头,可以坐船逛西江。」
「这个电视塔有六百米高,我下次再上去拍给你们看。」
手机那头,院长奶奶戴着老花镜眯眯笑着。看着安问发过来的照片:「我们问问比做功课还一丝不苟。」
任延刚跟朋友吃完饭出来,就看到安问坐在下沉广场的环形阶梯上歇脚,旁边放着瓶快见底的矿泉水。
两点多,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整个广场都门可罗雀,也就只有他傻乎乎的不怕晒,可能是以为那些遮阳篷下不消费不给坐。
脚步忠实地往那边挪了一下。
“看什么呢?”朋友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朋友个子高挑穿着火辣,黑色露肩包臀短裙,。她自己已经很亮眼了,但是注意到任延的眼神,心里还是泛起一起警觉,目光在行人寂寥的广场上逡巡着比她更漂亮的可疑人物。
可是没有啊,目之所及,没有人比她更亮眼。
任延收回目光,连同脚步一并止住:“没什么。”
安问应该是跟朋友或者家里人一起,他贸然过去很唐突,而且万一真是安养真陪着,那他就被动掉马了。
“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听进去了吗?”
任延回过神,“听了。”
朋友抻着挎包的银色链条:“那你答不答应我。”
“暂时没兴趣谈恋爱。”
要去到地面打车就得横穿过广场再上扶梯,太阳热烈,任延绅士地为她撑开遮阳伞,但与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是没兴趣谈恋爱,还是不喜欢我?”朋友依依不饶。
任延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看着她不说话,眉眼中倒没有不耐烦,但目光确实很无奈。
如此几秒后,在他英俊深邃的注视中,朋友渐渐泄气。
“我知道了。”她撇了下嘴,脸色一沉,到底挂不住,看着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明天回加州,谢谢你今天出来给我饯行。”她勉强说完这句话,为彼此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任延先给安问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里,之后才点开打车软件,为朋友叫了辆车。
“你那天朋友圈的晚安……”朋友仍然不死心,试探着。
“说给别人的。”任延这次终于无情地说。
“去死。”
任延笑了一声:“真的。”
很快有司机接单,就在街对面,已经打起了双闪。任延拨出电话,让司机调头。挂断电话后,安问也刚好回了信息。
小问号:「迷路了。」
任延蹙了下眉:「怎么迷路?」
但安问却没再回了。
车子在红绿灯口堵着,因为刚刚才表白失败,朋友一时之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尴不尬地与任延并肩站着。轻咬唇,偷偷用余光瞥任延。
“我说……”朋友鼓起勇气,若无其事地开玩笑:“是不是我今天赌错了啊,其实你喜欢乖的。”
早知道穿那个乖乖的裙子出来了。
任延全副心思都在等安问回微信,听到问题,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便非常自然地“嗯”了一声。想了想不放心,他还是决定给安问打一个电话。
语音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原来是手机没电了么?
网约车终于穿过车流缓缓停靠,朋友先行,拉开车门后却不见任延跟过来。回过头去,却看到任延脸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什么紧急要紧的事情。
“怎么了?哎——”
任延没理她,转过身便往扶梯口冲,等不及履带的缓慢速度,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去。
偌大的下沉广场行人寥寥,刚才坐着安问的阶梯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任延喘着气很快地环顾了一眼,没有安问的身影。
他手机没电了,要么是找人借手机打电话——不对,他打不了电话,要么是拜托人帮他借充电宝。广场的所有通道都连向不同的商场,里面是数不尽的店铺与人流,任延并不知道安问会往哪个通道走,只能先从沿广场的那些咖啡店找起。
跑到第五家店时,终于从通往商场的玻璃门中,看到了安问的身影。
为什么只是不会讲话而已,别人就以为他是骗子呢?安问想不明白,他只是想借一个手机给郑伯发条短信而已,但是如论如何比划手语,别人都以为他是来募捐骗钱的,都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没有没有!”,难得有一个女孩子想借他,最终也被她男朋友拉走了。
他后来半打手语半比划地,终于在咖啡厅前台找到了一支笔,在方形的餐巾上写下一行字:「请问可以帮我借一个充电宝吗?我开机了就转账给你。」
举着这样的餐巾到处询问别人,得到的反应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大部份人都会摆摆手表示自己在赶路,没时间等他充上电。
记不清是被拒绝第几次的时候,安问垂下手,写着字的纸巾在掌心攥成一团。
嗯,不能怪别人,不会说话的人确实很奇怪,而且又是借手机这样敏感的事。别人可能还怕他拿起充电宝就跑呢,那可要99块钱!
他拧开矿泉水瓶,将最后一口水喝完,心情很平静。
透明塑料瓶在垃圾桶里发出砰的一声,回过头的瞬间,被一只手用力拉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