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外是书房、琴室和舞室。宫女太监们的厢房则在西北边,与偏殿隔着一段小湖。再往北,琉璃殿的最角落处,便是私牢。
小李子和小方子得了凤青绾的命令,手脚麻利的抬着商君祁进了西边的偏门。
等到商君祁躺到榻上,凤青绾把大髦拿起来,给商君祁盖上被褥。
商君祁的头发盖在脸上,唇角的血迹被很好的遮掩了起来。
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商君祁,凤青绾只觉得手脚发凉。她甚至以为自己患了癔症,明明拎的是狐裘的领子,指尖的触感却湿黏如同血液。
“呀!殿…殿下!”紫竹惊叫起来。
凤青绾疑感转头,只见紫竹指着她的手,神情惶恐,脸色煞白。
凤青绾低头去看,那染湿了狐裘的鲜血沾了她满手,刺目的红。
凤青绾手一抖,大氅随之落到地上。
“殿下!”紫竹赶忙跪过来,拿手巾给凤青绾擦手。
凤青绾回过神,把手抽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边,伸手将商君祁脸上的头发撩开。
商君祁的脸色一片惨白,白到发灰,面上没有一丝人色,血丝还不断从唇边溢出来。
“来人!快传太医!快!”凤青绾猛地转身吼道。
室内的侍从俱是一颤,反应较快的紫竹立马跑出门,小李子和小方子后知后觉,也赶忙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去。
凤青绾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明明上天给了她重生,却还是难逃国破家亡的命运吗?
凤青绾伏到床沿,用紫竹替她擦手的布巾塞到商君祁嘴里,把伤口堵住。做完这些,又用被褥紧紧的裹住商君祁,企图让他的身体热起来。
“你答应我好好活着,等你养好伤,我放你回去…”凤青绾隔着被褥,额头抵着商君祁的肩膀,凄声如哀。
很快,紫竹揪着太医院院首张书勉的袖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凤青绾眸光一亮,忙起身让开。
“张大人,您快来看看。”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张书勉把宽袖一甩,胡子一抖,直接硬气的把脸别到了一边。
张书勉是个老学究,在太医院任职多年,早已桃李满园,在朝中、乃至整个天华都极有威望。父皇昏庸,而她又是个跋扈的主,所以这个硬骨头从以前就很不待见她。
凤青绾心里有数,自己从前不懂事,所以这些老臣不管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也好,里外都不给她好脸色也好,她都不会计较。只是如今事关家国存亡,怎么是展示骨气的时候?
“张书勉,本公主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你处理,若情况没有好转,你和你的九族,就只有死路一条!”
张书勉听到凤青绾的威胁,气的胡子直抖。
“你…你这恃宠而骄的国祸,天华有你这样的毒妇做长公主算是气数到头了!”
“啪!!”凤青馆狠狠甩了张书勉一巴掌。
“气数到头”这四个字,字字珠玑,剜着她的心肝。
她从前有错,就算张书勉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用骂她是废物她都愿意认,唯独那四个字,她听不得。
张书勉的侧脸很快红了,他气的嘴唇直哆嗦。
凤青绾并不罢休,她一步步逼近张书勉,张书勉梗着脖子不肯退却。
“以下犯上,该不该打?违命不遵,该不该打?诅咒家国,不忠不义,该不该打?”凤青绾厉声逼问。
张书勉把脸偏开,但看神色却是动容了。
“本公主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时辰到了,每隔一刻钟,我让人去你张府抓一个来杀。张大人你说,本公主是从小儿开始杀好,还是从老人开始杀好?”
张书勉难以置信的看向凤青绾,与之对上的,是凤青绾眼中充满戾气的寒芒。
从前就听说过隋玉长公主暴虐无常,是个飞扬跋扈的花瓶。这几个字的概括中,大概只有花瓶里包含了一点夸奖的意思,其余满满都是鄙视厌恶。
可而今看来,残暴不假,却似乎不像个草包。
“臣诊就是了。”张书勉沉声。
长公主深得陛下宠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若真有那个魄力,恐怕要拿他九族开刀之事并没有假。
凤青绾暗暗松一口气,便不再多言,让张书勉上前去。
张书勉看到榻上的商君祁,眉头立马就蹙了起来。
来时就听那侍女说是咬舌自尽,情况危及,所以他被连拖带拽的领了来,却没想到实际情况已经差成了这样。
张书勉押起袖子,伸手翻开商君祁的眼皮查看了一番,又切了颈脉,心里有了数后才掰开商君祁的嘴。
刚想把布巾拿出来,忽的想起自己身边没有医具。
恰在这时,小李子和小方子回来,把他的医箱给送过来了。
张书勉满意的点点头,指示小李子把医箱送来他身边。
打开医箱,把常备的止血药草取出来。
“去打盆水来。”张书勉吩咐道。
听罢,凤青绾当即眼神示意小方子,小方子得了吩咐,立马跑去院中打水。
时间紧急,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冰水,放到脚踏上后张书勉也没耽搁,抄水净了净手,随后要来一块干净的布巾浸到盆里。
做完这些后,张书勉才动手把商君祁口中的布巾取了出来。应急的处理还算及时,再加上伤者当时可能是没了气力,咬的不算深,所以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
张书勉着手将盆里的布巾拧干些水,用来清理商君祁口腔之中的血污,之后敷上草药,再用洗干净的布巾压上。
血已经止住了,现在最棘手的应当是已经亏空的气血。
张书勉想仔细切一切脉,在手腕按了两下后,又换到了颈脖。凤青绾看张书勉焦虑的捻着胡子,心也跟着揪起来。
片刻之后,张书勉收回手,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何?”凤青绾迫不及待询问。
张书勉沉吟了一会,“这…失血过多,身体多有亏损,再加上…外寒严重,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凤青绾的脸霎时白了。
“万幸这止血的布巾压的还算及时,故而也不是毫无生机,只是能不能活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跟造化。”
凤青绾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她只是从亡国的命运中重生了回来,可对于自己能否改变未来这件事,她也完全没有把握。
“那…就有劳张大人费神了。“
张书勉看了一眼凤青绾,对于凤青绾此种谦卑的态度很是受用。
“老臣对自己的医术还算有几分把握,应尽之责自会尽到,殿下还是祈祷此人命够大吧。”
凤青绾点了点头,没去恼张书勉无礼的态度。
张书勉随后从医箱中取出一包银针,亲自掀开商君祁胸前的衣襟。
胸口露出来后,商君祁皮肤上深深浅浅的鞭伤以及紫红的冻伤就一览无遗了。
惨不忍睹。
“怎么还有如此严重的外伤?”张书勉几乎脱口而出。
凤青绾从张书勉为难的口气中听出了棘手的味道。
“就拜托大人了…”凤青绾只能如此作答。
张书勉叹了口气,“这部分皮肉都溃烂坏死了,只能剜去以求新生。”
凤青绾没吭声,咬着牙将脸别了开。她要如何正视这些伤处呢,这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张书勉将商君祁的衣襟又扒开些,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处也露了出来。
张书勉为难的弯了弯手指,回头道:“此人伤势复杂,老臣恐怕要将此人衣衫褪尽以便治疗,殿下可要回避?”
凤青绾张了张嘴,点头道:“紫竹我们出去,小李子小方子,你们协助张大人。”
“是。”几人异口同声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