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
衣着褴褛的男子面墙而坐,虽颓丧不安又驼背缩颈,但体格之丰盈,可见其落难前,并非平头百姓。
“喂死胖子!”男子身后传来一个不逊的声音。
话音落,牢门被扯开一道缝,只听“当啷”一声响,一只碗被随手扔了进来,虽然摔在烂草席上没摔碎,只又多得了个豁牙,但是里面的菜汤洒了一多半,馒头也“咕噜噜”滚在地上。
男子急忙转身,手忙脚乱地又是扶碗又是捡馒头,可本就形若泔水的菜汤,已经大多都喂给了破草席,只剩个碗底。
而那沾满灰尘的馒头上,霉斑都已浸骨透髓,不知是何时的陈年老货。
男子看着馒头,连日的屈辱和恐惧全都涌上心头,想心一横把那脏碗和馒头都摔了,却扬起手来后,又终于还是没舍得,复垂了下去。
狱卒看了,更不屑地一嗤,用力把牢门贯住。
男子恶狠狠地一咬馒头,一面卖力大嚼大咬,一面满口喷渣地怒道:“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下三滥!
本王得势时,你们想给本王舔鞋底都抢不到前头,如今本王落魄了,你们竟敢这么对本王!真是一群打断了狗都不啃的贱骨头!”
狱卒本来要走,听到这话,便冷笑一声,头都不转,讥诮道:
“是啊,我们是卑贱如狗,我们是下三滥,但我们过了今日,还有明日。纵然日子清贫些,也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总好过蔡王殿下您,谁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呢。
我劝您啊,还有这猪食吃,就吃点吧,还挑挑拣拣当是在王府里呢?”
这犯人正是因谋逆被捕受审的大皇子——蔡王李让。
“你!”蔡王一听,气得颤颤巍巍从地上站了起来,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反驳的话来,只把硬邦邦的馒头捏出几个指印。
这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长恶不悛,从自及也。多活一日,多予己为孽,安能不省,反自得而喜?”
悠长的石廊为载,将这声音衬托得愈加清冷刚正。
声音中,威严不盛,倒是有几分夫子般的诚心劝诫,以及见惯人心寒凉后,还是忍不住发出的叹息。
众人都寻声去看时,便见两列摇曳烛火的尽头,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淡青色锦衣,身姿颀长挺拔,窄长的青带悬片玉以覆面。
他提袍缓步而下,向牢狱深处走来。在穿过窄窄的甬道时,身侧带过清弱的风,都不足以拨动两侧的火烛。
单薄如斯,在陷入暗无天日的囹圄中时,他本该和所有人一样,要么被压得灰头土脸,要么被衬得面目可憎。
可他一步步走来,阴暗的牢狱始终无法撼动他的一身清明。
君子如斯,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戴面具、又是如此品貌,狱卒的眼虽从未见过,但耳朵已见了太多次,连忙行礼道:“小……小人参见七皇子!”
狱卒行着礼的手抖个不停,生怕那个没明天的,就是自己。
然而来者只是道:“我有几句话,想同兄长一叙,事先已经知会狱长,现下请行个方便。”
狱卒一听,立刻着急忙慌去腰间抓钥匙,开了牢房门,就一溜烟没了人。
七皇子走进牢房时,李让已经一屁股坐了回去,坐姿像是不雅一词成了精,扭过头去咬了口馒头,看都不看来者一眼,冷冷道:
“老七,本王就知道你会来落井下石。”
七皇子把提来的盒子放在地上,对着地上坐姿粗俗的男子端正行了一礼。
“李谊见过兄长。”
“哼。”李让冷笑一声,把半个馒头狠狠甩到地上,转过头来恶狠狠道:
“本王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不用给我整这些虚的。
李谊,你这惺惺作态的样子,远比那些来张牙舞爪的,更让本王恶心!”
李谊没解释,走到屋角,搬着布满裂缝的木案几,摆在李让面前。
一直到蹲下身来后,李谊才平平地看了李让一眼,然后打开提来的盒子,把里面的盘子一个个端出来,还提出一个酒壶来。
四五个菜,荤素搭配,皆是李让平素最喜欢的菜。
牢房里光线暗,却也遮不住这些佳肴的红光油亮。
李让只看一眼,闻一下,已是口中生津,腹中大响。
李谊给李让摆好盘子,满了酒杯,双手递上筷子。
然而李让还是扭过头去,生硬道:
“哪盘有毒啊?你直接告诉本王,本王吃了就是,也给你省点时间。”
这话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