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时的中国政府派来的官方监督,却通令中国官费留学生不得参加校间“夏课”的学习,胡适感到大异:“以为闻所未闻,此真可笑之举动,夫学生之不乐荒嬉而欲以暇时习夏课,政府正宜奖励之,乃从面禁止之不亦骇人听闻之甚者乎?”
胡适读书的兴趣广博而宽泛,他在美国校园里接触到的“西方学者兴之博”,更今他为之敬服,忍不住发出“真吾人国者所不可不留意”的感叹。
他接触的老师教授,几乎个个博学多才。如“电学工程师”高拉彼托夫,不仅为美国的著名电学技师,却又最工音乐,能演奏多种乐器,为当地演奏名手。“计学教师”约翰生,懂埃及、希腊诸古文,又擅文学,曾著有一部颇为风行的小说。哲学教师狄菜精通意大利语。康大校内博及诸学的教师如历史教师衰尔、古代语音教员须密则更使胡适仰服不已。
为此胡适深有感触地说:“近人洛威尔之言曰:教育之目的在于使人知一物之物物,与夫物物之一物也。一物之物物者,专门也,精也物物之物者,普及也,博也。若终身守一物,虽有所成,臂之能行之书厨,无有生趣矣。今吾国学者多蹈此弊,其习工程者,机械之外,几于一物不知,此大害也。吾屡以为言,然一二人之言安能收效,是在有心人之同力为之,庶可挽救此偏枯之弊耳。”
更令胡适沮丧甚而愤慨的是,“吾国学者”的更深刻的学术危机,“他们不少人不仅在学科上不能博通旁涉、而且对应该通晓的祖国历史文化竟懵然无所知”。
当时中国留美学生界确实存在的普遍弊病。胡适在《非留学篇》中指责的“重实科轻文科”便是此弊病的一大表现。
“俄国学生,无不知托尔斯泰之全集,无不知屠格涅夫及杜思拖夫斯基者;吾国之学子,有几人能道李杜之诗、左迁之史、柳欧苏之文乎?可耻也!”
早在胡适选学农科时,他课余时就已经相当关心人文学科的诸多学术同题。1911年他就写过《 罗米欧与朱丽叶》一剧的分析、论宋儒之功等学术心得的札记。后来他又研读从《柏拉图理想国》到近世西方各国的政治哲学和文学诗歌。他读勃朗宁的诗,也研究他的乐观主义,读爱默生的札记,研究他的哲学思想与文学思想。他被英国诗人拜伦的爱国热情与献身精神鼓舞激起,翻译了拜伦的《衰希脂歌》。他读温斯顿吉尔的探讨宗教问题的著作,不忍释手。他读大限重信之(日本开国五十年史》,读罗素(论战争)均深有悟得。
在文学方面,他翻译了法国著名小说家都德的《最后一课》《易名》《割地》,发表于上海(大共和日报),(林之国》发表于甲寅)杂志。都德的小说是胡适最早译成中文介绍给国人的,这一点他一直颇为得意。
他的一位朋友还从他那里索得译稿,寄给了都德的遗孀。
在留美期间,他还翻译了俄国作家泰来夏甫的《决斗)、英国作家吉百龄的《百愁门》、法国莫伯桑的《二渔夫》等优秀短篇小说,这实际上为他后来有计划地翻译介绍外国短篇小说。开了一个丰实的先端。
但是,胡适对农学院的课程实在没有兴趣。特别是一门“果树学”的课程,每周有实习,要求每个学生每次将几十个苹果分类填表。例如茎的长短,果脐大小,果上棱角和圆形的特征,果皮的颜色,果肉的韧度,酸甜的尝试,肥瘦的记录……等等,项目分得很细。美国那时有四百多种苹果,都要一一细分。中国学生对这许多苹果不了解,填起表来便觉十分枯燥,令人头痛。
一次,胡适在康奈尔大学附设的纽约州立农学院上实验课,面对眼前30多个苹果一筹莫展。美国学生对各种苹果异常熟悉,谈笑间就把苹果分类做完,随即挑选几个中意的苹果塞进口袋,扬长而去。他与其他几名中国同学只得在实验室埋头苦干,终于一一分出类别。可就算这般加倍努力,考试成绩还是差强人意。
在这些实验之后,胡适开始反躬自省:自己这样学农,是否已铸成大错呢?他对这些课程基本上没有兴趣,而他早年所学,也派不上丝毫用场,与他自信有天分有兴趣的各方面,都背道而驰。虽说胡适记忆力非常好,考试前临时抱佛脚也能应付考试,可几天之后,就会把那400多种苹果的分类忘得一干二净。胡适意识到,勉强去学习,对自己来说实在是浪费,甚至愚蠢。
胡适留学美国那几年,家中经济异常困窘。几个哥哥闹着分了家。胡适的母亲独立撑持门户,一切亲戚庆吊往来,人情南北,负担委实不轻,乃至靠抵当首饰过年,贫窘之状可见一斑。由于美国的农学院可免学费,故胡适在选择学农学专业很重要的方面是考虑到家境条件。这一则是可以节省出学费当生活花费,再则还可接济自己在国内的家人。
如他自己所说:“那时进康大的原因有二:一是康大有当时最好的农学院,且不收学费,而每个月又可获得八十元的津贴;我刚才说过,我家破了产,母亲待养,那时我还没结婚,一切从俭,所以可将部分的钱拿回养家。另一是我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是农民,将来学会了科学的农业,也许可以有益于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