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城内西南角处于偏僻地段的夜府,并没有累世传承的世家大族府院那般气派,二十七八间的青砖院落显得有些朴素,夜府正中央的宗主主卧,也不过是比寻常房间大点,丝毫不像是身为一地之封君下大夫府院。
主卧内已经透着淡淡的霉味,天空依旧有些氤氲,豆大的露珠一颗连着一颗从房檐上滚落,嘭嘭的击打青岩中的凹坑,溅起的阵阵水花,上下波动的水花犹如一颗心在砰砰的跳动。
主卧小院内一位娇俏的少女半吊着红绳竹屐,不停的来回踱步,洁白的脚踝曲线顺滑,羊脂玉一般的玉趾素雅淡洁,散发着一层温润柔和的光泽。
只是她俏丽的容颜布满了一丝与年龄不相符阴云,但依旧遮敛不住娇娆婉丽的落雁花容,似乎与越发明媚的天空格格不入,在她靓丽的云鬓间暗藏几许忧心。
在主卧内的矮矮的卧榻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榻上静静躺着身着赤色丝衣的少年,乌黑的长发有些散乱无章,但还是显得颇为眉清目秀,只是唇色暗红,面孔苍白,看上去已毫无生机。
卧榻之侧,一位两鬓斑白夜氏族医,夜胜正小心翼翼握着少年苍白的手腕。
他在夜氏族内行医五十余年,侍奉过好几代家主,哪怕是在救治蔽日谷之战的众多伤患,都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寒毒,附骨之疽深入了经脉,造成了永久性创伤,更何况神魂还被击散。
夜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般结果已是药石难医,他纵是筑基期修士也回天乏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苍老的手用指尖摁向了少年腕口的经脉处,立即催动神识法,用凝结的神识顺着经脉溯流内窥,与此同时,将一抹抹淡白色的阳气不停的注入少年经脉,试图摸清少年体内淤阻的经脉、气穴。
不内窥还好,一内窥经脉,夜胜立即倒抽了口凉气,寒毒阴损,经脉被其刺穿得百孔千疮,那混乱的气息在奄奄一息身躯内四处乱撞,自己再不压制恐立即有毙命之虞。
“这寒毒!实在是太阴损了,有伤天和。”
“这鄢家君子实在是造孽,他这般阴狠毒辣是会遭到老天爷报应的!”
夜胜唏嘘不已,作为筑基期的族医,他是看着这小娃娃长大的,从地上爬着吖吖学舌小婴儿,再到大腿那么高小顽童,如今才长到胸口那般高就丹药无医了,怎不叫他黯然神伤。
“管不了那么多了!”
夜胜咬了咬牙,运用神识法操针一般要替少年占时封住经脉,经脉之中裂口成百上千,单单修补一处便要小心翼翼不容差池,如此便耗费很多精神。
如是常人夜胜断然不可负担这般精神力压力替人医治,修补成百上千的经脉裂缝,闹不好他也有神魂溃散之危险,可这面对他看着长大的娃娃,所以他还是豁了出去。
运功良久日月交替,夜胜才微微颤颤的回过神来,因为精神力负荷过重的缘故,他两目猩红,眸中布满了血丝,斑白的两鬓浸满了汗水,才过了半天,他就像苍老了百岁。
而床榻上的少年虽然丝毫不动,一身经脉气穴淤塞如初,但性命占时是保住了。
夜半时分,折腾一天的夜胜,才颤颤巍巍的推开房门,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脸色极为憔悴,用那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向门外等候多时的夜晴雪说道:“晴雪大小姐,嗣君的阴阳失调,怕是神魂已经溃散,而且经脉破损严重、气穴皆是淤塞,老夫现在用阳气强行封住经脉,只能避免病情恶化,其他的老夫就不敢断言了。”
“哎,先不说其它,光是祛除寒毒便是很难,需要服用筑基期的千阳丹,调养数月,或许能恢复一些元气。”
“至于神魂溃散,加上经脉严重损伤、气穴淤塞老夫是无能为力了,晴雪大小姐,您还是节哀吧。”
“胜伯!你是说阿弟不仅遭受寒毒,还神魂溃散了!”
夜胜看着夜晴雪一脸的哀伤,沉默了片刻,才缓慢的说出口道:“是的,晴雪大小姐,嗣君能算保住性命也就算撞大运了,至于神魂溃散,哪怕寻遍九州仙医也是药石难医,没了神魂这辈子便如同废人,再难修练,你还是尽快替未央寻个出路,这个嗣君不当也罢!”
夜晴雪闻言,明亮的眸子霎时仓皇失色,仿佛是天塌下来一般,默然回忆起逝去的父亲夜辟疆与母亲罗霞,豆大的泪珠便止不住的滑落。
作为夜氏嫡长女,她十分清楚弟弟夜未央今后的命运,没有神魂在这个大争之世将意味着什么,她的弟弟夜未央将失去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父亲舍命拼来下大夫爵位,以及夜氏方圆六百里地。
她深知家君的权力是建立在庇护族人的义务之上,权力与责任互为一体。
而现在弟弟夜未央无法履行戎与祀的使命,他自然失去继承宗君的资格,他所拥有的身份地位将被庶出的弟弟取代,而他只是一介女流,虽有些修为,但碍于宗法大章不能过问族内事务。
“晴雪大小姐,这祛除寒毒的筑基期千阳丹老夫也爱莫能助,炼制不易,所需百年的千阳草也难寻,就算是苍蓝城丹俸阁也少有,除非小姐您能夺得苍澜学院大比冠军。”
“不过大小姐您得面对霜稼,你不是他对手。”
“胜伯伯,晴雪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一定要得到千阳丹为弟弟,祛除寒毒。”
夜晴雪银牙猛咬,两行泪水骤然从绝美的脸庞上滑落。
……
三月之后,夜晴雪在苍澜学院同阶大比中夺魁,凭借着家族传承,凝聚出练气期蓝阶神魂赤焰凰技压群雄,成为苍域练气期玄修士第一人,因此向苍澜学院索要筑基期千阳丹作为奖品,并且将夜未央送回蔽日谷夜邑调养。
然而在归途也不宁静。
“嗒嗒!嗒嗒!”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在镇南城与夜邑石磨山的蜿蜒陡峭山道上响起,在漫天北风“呼呼”撕扯的陡峭山道上行驶。
入夜,寒风中山道行军,峭壁之上摇曳着藤蔓,一直延伸着攀上陡峭山壁,而陡峭的山道如盘桓的大蛇一般,似乎看不到尽头。
大半夜的时候,车队已经走到山脊之处,山道蜿蜒尽头是一处格外陡峭的山峦,那儿的道路格外的狭小只能独行一车。
正是此时,嗖!的一声响起,一道冷峻庞凉的鸣镝长啸自石磨山西麓峭壁上空响起,像一把锐利长刃划破黑夜的静谧,紧接而来深沉悠远的长鸣随着鸣镝而起,冰寒透澈的空中瞬间变成黑云压城的长天黑线,沉闷而冷酷箭矢犹如无数贪婪的飞蝗向着麦田奔袭而来,在这车队的麦浪中如同死神低沉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