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支撑许国公府最后的一座山峰,如今许家还强撑着旧族功勋的繁荣,可一旦他倒下,许国公府也会轰然倒塌。
“跪下。”许晋苍白雄浑的声音回荡在书房。
许策面不改色,直挺挺地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你父亲是个没骨气的草包,我纵容他,但是你不是。”许晋不急不慢道,“你可知你今日怎么惹怒了陛下?”
“孙儿不该直言不讳,口无遮拦,惹恼了陛下。”
“错!”许晋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似是在敲打许策的心尖,“你错在与那高庭生作对。”
“他是手握大权的内阁首辅,是你未来要恭恭敬敬对待的人,人家是朝堂上运筹帷幄几十年的老狐狸,你这毛头小子非要顶撞他做甚?”
许策缄默,他自知那人的滔天权势,本无意与高庭生作对。
但柳长彦突然蹦出火上浇油,他一时冲动上头,只想着怨怼柳长彦,却字字诛在高首辅的心上,得罪了最不应得罪的人。
他哑口无言,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向辜负许晋的期望赔罪。
今日燕诚帝商议国库空虚之事,吏部尚书钱康泰直言是去年的开支远超于预算才落入如今窘迫的境遇。
引了话头,许策太过急功近利,立刻上前讲了番国库空虚、百姓疾苦皆是地方官的盘剥与贪墨导致的话。
燕诚帝频频颔首,似是赞赏。
谁料钱康泰再言却是含沙射影,针对的是当今的首辅大人。
与他高家私交甚密的工部、兵部尚书,其掌管的部门都是开支如流水似的,字里行间透露着几个大臣暗中勾结,中饱私囊的意味。
许策并不想招惹高庭生,立马屏言不谈,直到那沉默寡言的柳长彦主动上前为高首辅开脱。
他忍不住反唇相讥,却不知这一举动正踏进了柳长彦的圈套。
柳长彦不卑不亢,缓缓道来兵、工部入不支出的缘由。
江南水患不息,长江下游一带百姓民不聊生,修塘挖渠迫在眉睫。北越边境一直骚动不安,粮草兵马决不可断,这种种开支自是无法节省。
滴水不漏的解释让人无法辩驳,到最后许策竟头脑一涨,被柳长彦牵着鼻子走,竟将这国库空虚的罪名安在了皇宫开销巨大的头上。
这皇宫的主人可是正坐在宝座上的燕诚帝,皇宫开销无度,这无疑是生生打陛下的脸。
许策后知后觉,霎时心惊胆战,后背的衣物被冷汗浸透如水洗一般。
陛下果然勃然大怒,虽未发火,面色却阴沉可怖,甚至讥讽起他这状元之位名不符实。
柳长彦既维护了高首辅的名声,又讨得了陛下的欢心,倒是他许策将这朝堂上最有权势的二人得罪干净。
最令人错愕的是,燕诚帝居然主动询问起柳长彦是否是永嘉长公主的先生,又语气温和地问起他眉间的伤疤。
柳长彦摇头只言是无心之失,陛下却言他那千娇万宠着的长公主有些无伤大雅的坏脾气,让他多包涵忍耐岑玉皎的小性子。
君臣亲近的姿态别提有多么令人艳羡。
这场博弈,他是输的一败涂地。
“你厌恶嫉恨柳长彦,人家却踩着你得了陛下的青睐,如今可是比你官大一级的翰林学士。”
许晋恨铁不成钢,咬牙坚持道:“你说说你,好不容易让陛下忘记柳长彦这个蒙了尘的明珠,你倒好,又亲自帮人家拂去灰尘。”
许策握拳,指尖硬生生地戳进皮肉里却一声不吭,硬是未哼出半句疼来。
“这朝堂权谋之术你也学了不少,这次只当长个教训。希望你牢记在心底,下次如若还这般犯傻,就不仅仅是跪书房这样轻松。”
“我与那高庭生也是多年的老交情,看在我这张老脸上他不会与你这冒失的晚辈计较,你且宽下心。”
许晋望着听话懂事的孙儿满身狼藉,伤痕遍布,终究是心生怜惜,从鼻腔冷哼一声后让他起身。
他收起拐杖,语气颇为庆幸,“还好有个永嘉长公主对你情深意重,有她替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你今日的蠢事也不妨碍与陛下的关系。”
“长公主及笄在即,你也该将与她的婚约敲定下来,切不可再拖,及笄礼后,便迎娶公主入府。”
“是,祖父。”
许策拧着眉头,望着许晋殷切的目光,终究将这段日子岑玉皎对他避之不及的事情重新咽进肚子里。
他心底还以为是矜贵傲慢的小公主耍脾气,未曾料到他与秋嫣的私会的事情已然被岑玉皎撞破。
更没有想到,难咽下这口气的小公主正谋划着如何让许国公府倾厦。
回到房中,因着急牢牢攀住岑玉皎这棵金枝,许策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便急急忙忙铺开信纸,沾了墨汁,深情款款地凝神下笔。
“皎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