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好娘最积极,对她道:“你怎知道?听谁说的?确定了么?他们是惹到谁了?这其中有什么故事?那些混账如今如何了——”
白好娘一串问题被众人一齐打断了:“好娘,你这般多的想问,让丽华怎么说!”
庄丽华本来就不善言辞,被白好娘这个话痨一催问哪里还能说出什么,后头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事情才明了。庄丽华的一位堂姐也遇上这事了,看庄丽华就知道她家的姐妹不会差到哪里去,被看了后自然被编派了一番。
那伙子人也是很精明的,一般他们是不去那些最好的女学堂,编派前也会打听这些女孩子的家里,防着惹事。可是丽华的堂姐家虽然平平,但却刚刚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湖州沙船帮二当家的儿子。这门第其实不高,甚至在一些人眼里混江湖就是下九流的,不是什么好人家。但人家有势力,对付这些混账反而他们这些混江湖的比大户人家更得用。
庄丽华姐姐的未婚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湖州城里搜寻一番,立刻绑了这帮人,虽没弄出人命,但这些江湖人的手段够这些人受的了。
白好娘难得言简意赅:“大快人心!”
说完这个大家免不得说起哪些公子是‘风流潇洒’,哪些却能称得上端方君子,一时又是仰慕。
很快大家把火力集中到了宝茹身上,原因只是宝茹连个‘理想型’都没得,这怎么可以!大家都说了,连庄丽华都羞答答地吐露了,偏她没得一句准话!
仔细算一下,学里八个人,周媺是有未婚夫的,她有个娃娃亲——宝茹一直没见过,周媺说起她也是淡淡的。爱姐有个‘准未婚夫’,不消说。玉楼、素香、好娘、丽华也都说了觉得哪家公子很好。
宝茹睁大眼睛装无辜:“好冤枉!明明玉英也没说,你们怎么不去逼问她。”
玉英身上那种气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般大家不敢对她‘造次’,宝茹这样一说大家都犹豫了,只是一口气的功夫,就有人打破了这犹豫。
爱姐大声道:“哪里还要蒋姐姐说,蒋姐姐家正打算给她相看喱!人都说定了,只怕过些日子就会上门了,按咱们蒋姐姐的人品、模样,还有门第,还有什么不准的。”
大家都被张爱姐说的新消息给迷住了,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立刻都找玉英或者爱姐追问详情。就是一惯端着的玉英也不免有些窘迫,宝茹在一旁看得清楚,玉英的耳朵可是红了。
只有白好娘一个人没得重点,问蒋玉英道:“为什么我都不知,爱姐却晓得了?”
那气势不像是八卦,倒像是在拷问负心汉。
蒋玉英到底是蒋玉英,饶是大家虎视眈眈,她也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这有什么趣味,当事人窘迫、害羞等情绪也是大家八卦的乐趣之一啊,她这样镇定大家,这样的事也说的正经,干巴巴几句话。大家失了兴趣,很快又重新逼问起宝茹来。
宝茹吃不住‘围攻’,终于妥协道:“我说还不成么!”
宝茹回忆道:“那要是个身材高瘦的!”
“那要多高?别随便敷衍我们呀!”
宝茹不确定道:“至少也要五尺五寸(约180公分)以上吧!你们怎么插嘴?还要不要听我说。”
宝茹不知怎的想到了郑卓,他应该能长那么高吧。想着,语气顺畅起来。
“要肤色白皙的,目光端正,至于相貌中等就够了,只要我瞧着顺眼就好了。”
一开始她明明是想着随便说说当满足闺蜜们的好奇就是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子,一切都照着那个人去了。
晚间,郑卓和宝茹散步时,宝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次。郑卓的确很高。也很白,眼神当然端正,至于宝茹看得顺不顺眼——当然很顺眼。
郑卓不知道宝茹看他做什么,还以为是看中她手里正拿着的线花。便拿出了荷包要替她付钱,宝茹反应过来立刻就把线花放下了。这样的线花她的梳妆台上不知多少,还没戴遍呢,哪里用得着买新的,她刚刚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才说过女孩子已经是有些春心萌动的年纪了,表现起来就是更加爱美,说起一些衣服首饰之类的流行也是清楚得多。白日里大家才说了最近湖州流行一种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听说是今岁扬州名妓杨宝儿戴了一回,立刻风行东南,湖州当然也不例外。可学里只丽华有了,这怎么行呢,大家可都是正爱美呢,纷纷细看了一番,说不得回家就要去购置。
宝茹今日散步特地换了方向,路程也远了些,就是为了到这老城隍庙街买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老城隍庙街是城隍庙旧址,如今繁华早就不如以前了,不过它的夜市很有特色,是全湖州最大的首饰市场。这样的夜市摊子想也不能卖那些贵重首饰,所以这儿虽是最大的首饰市场,但都是些平价货色。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这儿的生意,来这儿买东西的普通人家的妇人,或是像宝茹这样的小姑娘好多着呢!
这儿的小玩意又全又新,譬如刚刚传到湖州的这汗巾,别处都没得,这里也肯定有了。只不过要擦亮眼睛,到底真是扬州货,还是湖州仿的,这若是买错了可就要丢脸了。宝茹的学里女孩子都是极好的,不至于因此嘲笑,但是一些调侃是肯定的。
姚员外一直都是富养宝茹的,他给宝茹添置的首饰都是好东西,但宝茹还是很喜欢逛这些首饰摊。她的妆台上有几十两一件的嵌宝首饰,也有几文钱一朵的绢花和好多小玩意,这些就是宝茹在老城隍庙街淘来的。
“姐儿来看一看,好时兴的柳穿金鱼儿,一对只要一两银子!”
耳旁的招徕声宝茹当没听过,这样的柳穿金鱼儿在大店铺里是一两二钱银子一对。金首饰的价钱大多在料上,成本很好估计,一两银子哪里能卖,定是假货了。
宝茹又走了一段,还是郑卓眼尖,道:“前头有专卖手帕汗巾子的。”
宝茹顺着他说的去看,果然有个摊子,旁边撑了个‘手帕王’的幡子,还拿灯笼坠在一旁怕人瞧不见。他家好大一个摊子,比旁人大出两倍。宝茹走近了看,果然齐全,只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
摊子后站着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妻,一见宝茹就知是正经要买货的。那妇人立刻殷勤问道:“姐儿要甚样货?不是我们夫妻说大话,全湖州也难得像我家货色齐全了,只要你说得出来样式,都能给找出来。”
宝茹也被各个花色的看得眼晕,便不再找了,与老板娘道:“要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要扬州货!可别拿湖州的糊弄!”
“姐儿说的什么话!”那老板娘笑得牙眼不见,拿出一卷汗巾,抖开来给宝茹和郑卓看。
“我家是每晚都在这街上的一个地方做生意,不像那些外地客,咱们讲究信誉,哪里会糊弄。这些都是娘子说的汗巾,只是络子些许有不同,或是一炷香,或是朝天凳,或是象眼块,或是方胜,或是连环,或是攒心梅花,或是柳叶,姐儿要哪一个?”
宝茹接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确凿的是扬州来的,最后选中了连环的络子,就要结账。
那老板娘却拿出另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汗巾道:“姐儿再看看,这也是今年流行的,这玻璃珠儿的穗子好走俏!”
宝茹的汗巾多得用不完,若不是为了赶流行哪里会出来买汗巾子,只拿了挑好的让老板结账。
老板娘见说不动,便很有眼色地不再纠缠,道:“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承惠,二钱银子!”
汗巾这物看着是个便宜的,想着不过是绸罗之类做成,再贵能贵过金银首饰去。但事实却不是如此,二钱银子只怕比这条街上绝大多数的首饰都要贵了。盖因汗巾子和香袋荷包之类的都是要精细刺绣的,一般的手艺也没人要,所以格外贵!
郑卓听老板说了价钱后就要出钱,宝茹却拦住了她,自己付了银子。又把郑卓拉到一边道:“你要与我买汗巾儿?”
郑卓早前想给宝茹花钱时没想到那一节,宝茹这样一提他哪里还没想起来。汗巾儿科算得上私密物件了,常常被束在腰上,那些戏文里不是很多才子佳人交换定情信物就是换些荷包或是汗巾么。
郑卓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下通红,嗫嚅了几声‘宝姐儿’,却始终说不清楚。解释不是轻薄意思?
宝茹还故意说道:“刚才只是卓哥儿你忘了规矩,你哪里会想送我汗巾儿。”
郑卓急得额头冒汗,道:“不是,我是——”
话始终说不出口,该怎么说,他当然与她有情意,送汗巾当然很好,但其中意义好像又太轻薄了。
宝茹看着他着急,又道:“不是?那就是想送我汗巾儿?”
郑卓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宝茹扑哧一笑,不再为难他,道:“不捉弄你了,哪里要你买什么汗巾,你待会与我买对珠花就是了!”
郑卓知道是宝茹捉弄他后,送了一口气,至于买对珠花之类的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他总想给宝茹花钱,只是很少有机会罢了。
两人存着要挑一对珠花的心思,一路在摊子前走走停停,最后快到了街底才在一个摊子前住了脚。
宝茹拿了一支一支的珠花,她今日梳了弯月髻,最适宜斜着佩戴这些簪钗,她只把珠花簪在鬓边让郑卓看,哪支好些。
娇俏的小姑娘,有一头又厚又密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珠花在鬓边闪着一点点珠光。莹白轻细的肌肤,如点漆青黛一样的眉眼。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像两只翩跹的蝴蝶,在眼底洒出一片青黛色。郑卓无端觉得这十分动人起来——这女孩子就像是某种戏文里会出来的样子,狐妖或是精怪,让人喜欢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