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是个仁义的,今日我才知人人自私!我想对得住你父亲,可是又不愿委屈宝姐儿,世事难两全!我终究不放心让宝茹出嫁,只愿与她招赘。如此这般,就是你进了我家门了,我将来如何见你父亲!”
“可是再如何难为,我终究是先紧着宝姐儿了,而不顾你家了!”
“宝姐儿是如何长大你是清楚的,真真是半点委屈也没得过。我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是宝姐儿仍旧是娇生惯养,她平常也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着什么了。日子过得像个大小姐,可是规矩却没她们那样严厉,所以她的脾气从来不好,我只想替她找个能忍让她的。”
“你们的事我竟从来不知,唉!罢了,你们这些小儿女的事我哪里还能管呢!我只庆幸宝姐儿还算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总归没挑中那些不好的。若是你,总归是个好的。”
“你好好待她,我这一辈子只她一个孩儿,说句心底话,这世上我最看重的就是她。她就是我一块心头肉,我只愿她能一辈子欢欢喜喜与我撒娇才好——不然我也不会与她招赘了。人才、家世、钱财,终究抵不过她与我说一句她只愿嫁你,从来宝姐儿要的,我这做父亲的没有不应的,这一回又哪里能例外!”
“记着今日你的情意,就算不能一辈子都这般,至少记得你这时候这般说的心境,这也就足够了!”
郑卓此时正躺在自己床上,彻夜不眠,耳边只回荡着姚员外那一声声一句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从来没承接过这样沉重的嘱托,虽然即使没有这些嘱托他也是要一辈子好好照顾宝茹。只是有了姚员外这一番心迹剖白,这样一番拜托,他直觉肩上担子更加沉重。
这沉重不是压力,不会让他觉得前途艰难,反而让他心里烧起来一团火——满满都是如何待宝茹好,竟是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了。一直在畅想他真和宝茹结为夫妇,他该如何如何,不得安眠。
至于另一个事件主人公,宝茹也一样是辗转难眠,她不知道郑卓被姚员外叫道书房去了,更不知她要有一个未婚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家里。姚太太不准丫鬟们与宝茹说话报信,是下定决心要杀一杀她的性子,教她知道哪能和父母这样对着干!
于是第二日两人相见时,就都能见到眼睛下面的青黛色了。宝茹这时候已经品咂出一点微妙的气氛了,郑卓依旧家里吃饭,家里下人看到他们两个碰头时也会捂嘴笑——这绝不是事情不成的样子,反而像是要看他们笑话。
最重要的是,郑卓虽然是没有安眠的样子,但是看向自己的眼里是掩也掩不住的光彩,全然没有沮丧。宝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知道宝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宝茹还有什么不知,心头一松,剩下的只有欢欣喜悦了。
姚员外姚太太就是这时候进了饭厅,见两个小儿女不说一句话,但是眼神里已经只容得下对面一个了。
姚太太还好,既然确定郑卓就是以后的姑爷了,自然巴不得两人感情好些。姚员外却是觉得心口泛起了酸酸的泡泡,没有好声气道:“已经摆饭了!怎么还不动筷子,难道只看着就能吃饱?”
其实姚员外这话说的很没道理,他们两个长辈不上桌,宝茹和郑卓哪里能动筷子。只是宝茹和郑卓又不是傻的,既然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了,自然会格外小意些。两人都很是乖巧地低头,拿起了筷子,就等着姚员外夹第一样后开饭。
今日有一样煎草鱼块儿,这一道算不得高贵,只是姚员外和宝茹两个都爱吃,所以常常做。就是拿那当季的鲜草鱼,斩成小小的块儿,再拿油煎就是了,要害之处了那热锅的菜油要先用花椒之类香料过上一遭,然后沥出香料只剩清清澈澈的菜油——拿这个去煎那鱼块就是了。
又香又酥,好吃的很。只是姚员外有一件事最是不理会,就是鱼刺懒得剔,就是冬日草鱼没什么细刺,他也觉得不耐烦。往常都是姚太太让如意在一旁帮他剔掉鱼刺,今日宝茹倒是献起殷勤来,把那窄窄的的鱼块剔得干干净净,全放在一个小碟子里,轻轻地推到姚员外手边。
姚员外看了一眼,也不表示,只是把那一碟子鱼肉都倒在了自己碗里拌粥吃——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表示了。宝茹当时就在心里小小欢呼了一下,知道自己再这般讨好几回定然就没事了。
之后几日可以说是波澜不惊,虽然家里已经知道了宝茹和郑卓的事儿,但也没什么表示。毕竟事情也太突然了一些,姚员外与姚太太也没准备,总不能草草就与宝茹订亲罢,那也太草率太仓促了。一生只有一回的事儿,做父母的哪里愿意亏待女儿。
宝茹因为刚刚犯了错,所以这几日倒是特别乖巧,姚太太趁着这个空儿就日日带着她做一些女红。宝茹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是鉴于她还在‘留校察看’期间,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乖乖带着针线篮子去正房用心做那些细活儿。
宝茹手上是一个青莲色荷包,沉稳大方的款式,一看就知是与姚员外做的——这几日她一直在努力讨好姚员外来着。至于姚太太,她已经得了一个抹额了。现下正和廖婆子讨论宝茹的手艺呢!
廖婆子立刻赞道:“还是说姐儿聪慧呢!太太原还忧心姐儿的手艺拿不出手,要我来说,姐儿不过是没用心罢了,若真是放在心上,又有什么是不成的!”
姚太太一面有些得意,一面还故作训斥道:“这有什么好夸的,谁不知她是聪明的,最是可气的是却从不在这些该用心的上头用心,这一回不就很好?可见以往都是虚应故事罢了!”
廖婆子劝道:“姐儿在这上头本就不需费多少心思,咱们家难道是那等穷得用不起丫鬟的人家?要是姐儿把这些事都做了,那要养这满宅子的人做什么,竟成了摆设了。”
这些话都是当着宝茹的面说的,不管宝茹心里如何想的,总归她是绝不开口。这时候的她就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她要说什么,姚太太都是先训斥一番,她才不会去主动找这不自在。
姚太太放下手上那只抹额,倒是说起另一回事,道:“还说起这小魔星的婚事!这样磨人。咱们倒是先要准备另一场婚事了,这倒是咱们府里第一回准备这些事。”
廖婆子知她说的是哪一件,于是道:“也是呢!女孩子们都大了,自然是都论起婚事来了,现在是如意,之后还有小吉祥呢!这还是太太不爱用小丫头,不然的话,每年都能有这一遭!”
两人这就说起了如意与白老大的婚事,姚太太颇有些不知所措道:“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操办,家里第一回经历这事,到底该如何?总不能太过寒酸,白老大还在老爷手里做事,得老爷倚重。但是如何隆重,到底只是一个丫鬟出门子罢了,家里没得先例,也没得参照。”
廖婆子原来曾是别家大户里头的仆人,经过的事多,有些见识,于是道:“太太何须烦扰?前些日子白老大不是送来了赎身银子,太太只管收下。也就是这两日他还要送来聘礼,这一样太太自然不会动一分一毫,自然全给了如意。再有这几年如意自己的私房,到时候太太再多赏她十两银子,啧啧啧,这也能办一份体面嫁妆了!”
姚太太何曾打算过这个,略有些迟疑道:“我倒是只听过各家太太如何办家里女儿的嫁妆,竟没说过丫鬟们该如何打发,你这一回与我详细说说!”
廖婆子回道:“如意自然不好比各家小姐,只是一样,太太不妨比照着那些小门小户的姐儿来。争不多的情形就很够了,人家要是知道咱家嫁个丫头也有这样的场面只会称颂太太仁德的,再没有说嘴的。毕竟不管白老大如何,总归如意的身份在这儿,咱们场面太大,倒显得如意轻狂了!”
姚太太思索了一下小门小户里头的嫁妆,这倒是难不住她,毕竟她家虽然殷实,但是平日交际的人也是上上下下都有——再说姚太太自己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
正所谓‘上等人家嫁女儿,中等人家送女儿,下等人家卖女儿’,说的就是这时候人家为女儿办嫁妆的情形了。头一等的人家为女儿计,自然是丰厚备嫁,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宅院田产,日常如米粮,特殊如棺材。总之是样样俱全,终极追求就是女儿在夫家,不用夫家一草一木。以此增加底气,是让女儿不用看夫家脸色的意思。
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这样丰厚的妆奁,中等人家自然无力支持这样大的花费,就只能紧着男方送来的聘金,或添一些,或减一些,就这样计量着准备一份普通嫁妆。这样的嫁妆里头自然不能有什么宅院地产,也不可能有太多金银器具、豪华家具。
大多就是几端布匹,几口箱子,几样有限的家具物什,几套铺盖、衣服,再有就是些瓶瓶罐罐——锅碗瓢盆等等。甚至坛子里的酸菜也能算得上。
至于那些最穷苦的人家就更不用提了,家中自然不能出钱备嫁,甚至是夫家送来的聘金也会被挪作他用。或是与自己兄弟聘媳妇,或是改变家里糟糕的经济状况。而新娘往往只能空着手到夫家,这就真成了‘卖女儿’了。
这样得了自家聘礼,却没带来一针一线的媳妇在夫家是最没得地位的,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这也是没得法子了,在世人眼里她就是被卖到夫家了,就是娘家都不能为之出头——谁叫当初你家花了我家银子来着。
姚太太心里有了底气,不再慌手慌脚。等到两日之后白老大的远房姑妈亲自送上了聘礼,她也坦然受之,只道:“姑太太放心,虽然如意是我房里的丫头,但是我也拿她当半个女儿一般养大,她的婚事我自然会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