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想反驳来着,但是按着这时候的礼数规矩她确实不对,甚至她都不确定作为古人的郑卓介不介意——或者他是介意的,只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一直在忍让?宝茹惴惴不安地想着。
宝茹没法子解释自己不习惯叫别人‘郑哥哥’之类的称呼,觉得肉麻。但是旁边的郑卓却开口了,只道:“伯母不要责备,宝姐儿一惯这样,对着别人才客客气气的,真和你亲才这般随意。她这样才是不与我见外,我高兴还来不及。”
宝茹听着郑卓的话眼睛立刻就亮了——不是为了他替自己说话,而是为了他懂她。他明白她的心情习惯,知道她随便的样子不是失礼,而正是示好,是亲密。
姚太太看着两个小的竟是这样,心里高兴,嘴上却道:“我可不管了,不管了,你们两个小儿女正是欢喜的时候。卓哥儿眼里你是没一处不好的,咱们说出来竟是做了坏人了!”
这话说完。郑卓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宝茹依旧是笑嘻嘻的,不言语,只冲着郑卓眨了眨眼睛——她完全没有半分害羞的意思,这完全就是坐实了姚太太的话么!
姚家人一同看新宅子,如何欢声笑语,和和睦睦暂且不提。只说这姚家以看新房为开始,正式开始加紧筹备起宝茹和郑卓的婚事来——其实他们的婚事早就从方方面面开始准备了,但是这是到了各项功夫都收尾的时候。要是做得好自然样样都好,要是做的不好,自然就十分难看了。
宝茹和郑卓的婚事分作两块儿,一个是当日婚礼的宴席仪式,另一个则是宝茹的嫁妆。说来一般人家嫁女儿后一条是重中之重,前者只是虽然也有,但是是小头。若是招赘的人家呢,大抵只在前者上做脸,嫁妆什么的就随意了。
毕竟若是与赘婿和离,对方也拿不走一两银子,这家业到底还是女家的,那么嫁妆还有什么意义?这就是个左手换右手的游戏罢了。若是真认真准备嫁妆的人家,那大抵就是图好看,就如同明明是招赘,却偏偏让女儿从外祖家出门,做得一应和普通成亲一样。
宝茹家是招赘,但是确实很重视给宝茹准备嫁妆。有一点是姚家多年没有喜事了,正想要越好看越体面约好。但更深的一层是,姚员外姚太太膝下只有宝茹一个,特别是姚员外,对着宝茹就是百般疼爱——从小为她准备嫁妆,只想着一日让她风光大嫁。
这嫁妆从宝茹小时候开始积攒、计划,虽然如今宝茹是招赘了,但是姚员外还是决定要给宝茹拿出一份好嫁妆来。这既是不想让宝茹比起别的女孩子少些什么,让她的人生大事更加完满,也是对自己这些年花的心思的一个交待。
嫁妆里头最大的一批是家具,这可不是小门小户的,陪嫁家具就只有几样家伙,而且体制还不大。姚员外弄出的是高门大户嫁女儿的架势——说来姚家给宝茹准备的这一份嫁妆比起那些高门大户也不差什么了。
那些高门大户,大抵有这几类——有世袭传承的爵位的亲贵人家是一类,族中有高级官员支撑家族的是一类,地方豪强又是一类。至于顶级大商人,也能归于地方豪强了。不说有些人家就是在这高门大户里也不见得有钱,这年头空有架子的亲贵和穷的底掉的官儿还少么?
就是那等真有钱的人家,女儿嫁人又能准备多少钱——家里难道就只有一个要出嫁的女孩子了,她一个就抵得过全家?家里有钱如何,权势滔天如何,这样的人家往往是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还有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
所以外头看上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但实在说能拿出多少银子为一个女孩子置办嫁妆就不好说了——这些人家的嫁妆往往由家族官中出一份,其余就看亲身母亲的补贴了。官中出多少,一般下头的人家不能得知,但在这些人家内部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大抵就是一两万。或者有那大商人之家嫁女儿进权贵之门提高门第,拿出一笔令人咋舌的嫁妆来,这也是有的,但是不能算在一般情况里。
一般就是这一两万,若是庶出的女儿,没得别的补贴,也就是这些钱置备了,若是嫡出的女儿还能得母亲的一些补贴。多少也不好说,这也要看母亲本身的身家,以及女儿别的嫡亲兄弟姐妹多不多。但是一般而论,能有个三四万就十分了不得了。
至于宝茹有多少,不能比那些头一等的贵女,但是由于她家的全部家财都算是嫁妆,这样算下来,也能有个两三万了——所以才说她也不比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孩子差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家具宝茹就有两套。这时候一套家具一般粗略分为内房家伙和外房家伙,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放在内室的,都属内房家伙,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是外房家伙。这些还算是是大件,若往小了说,纺锤板儿这样的小东西也算!
这两套家具一套是之前就攒下的黄花梨的木头打的,自从宝茹和郑卓订亲后,姚员外就在湖州寻好了匠人,精工细作,好几年才做成。
姚员外指着外头上了第三遍漆,正在石狮子街宅子里晾着的家具道:“这才叫慢工出细活呢!为什么体面人家都要早早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说好木头可遇不可求,就说这工时也是急不得的,不然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说到好木头可遇不可求,姚员外还有一件格外扼腕的事儿。他本来打算在打一套檀木的家具的,这样配着黄花梨,可以说南北两边最得人看重的家具木料,女儿就都有了。只是到头来也没得着——就算檀木再贵,想着女儿一辈子一回的事儿姚员外也拿得出来,但是关键根本摸不着足够一套家具的木材。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南京打了一套酸枝木的,这现在还没运到湖州。
置办两套家具这样铺张,宝茹倒是没阻了姚员外。只因考虑到新宅子那边院子多,就算下人房用不着顶尖的木料家具,但是几个正经院子要放上齐整家具罢——这两套家具,再算上家里本来就在使用的和西厢房里还存着的,依旧不够新宅子摆呢!
但是另一件事儿她就很有意见了,那就是珠宝首饰,这一项想也知道十分耗费钱财。实际上懂行的都知道,大户人家嫁女儿,嫁妆的大头就只在珠宝首饰、书画古董和压箱银子上了,就连田宅店铺都要靠后,更不必说那些绸缎布匹、脂粉头油了。
姚员外直接叫了银楼的人来自家商议,他只负责出钱,让姚太太带着宝茹挑选样式。宝茹看见这架势就知道阵仗小不了,但她还是低估了姚太太的力度。
姚太太看了一遍银楼的人带来的图样册子,道:“我勾出了十套头面样式,你再自个儿拣十套好看精巧的。咱家自拿出二百两金子,另外还有这些年在泉州收来积攒的上等宝石也都拿出来,再买些上好的翡翠珠玉,就足够你打二十套头面首饰了。”
宝茹这一下如何震惊也是难以形容的,她无论如何姚太太开口就是要与她打二十套头面首饰,而且旁边姚员外一点阻止这‘败家娘们’的意思都没有!要知道一套头面,少则七八件,多则十几二十件,二百两金子倒是够用,甚至把银楼的加工费算进去也足够,但是所需要的珠玉宝石价值多少?
二百两金子,如今黄金白银是一兑六,也就是一千二百两,这就拿出了姚家存银中的好大一笔了。至于那些宝石,更是这几年跑商赚的钱中的一部分,本来宝茹还以为姚员外是留着保值增值,如今却是要全砸在她身上的样子。
宝茹深吸一口气,赶紧道:“这是做什么?家里底子还算厚实,但也不算这样花费的罢!不说我自己房里这些东西已经有了多少了,只要把那些拿出去炸一炸就能做嫁妆——从小爹就爱给我买那些,攒了不知多少了!就这已经和我那些同学的差不多了。您就是想要再体面一些,添上四套、六套,也就尽够了!”
然后宝茹又避着银楼的人小声凑在姚员外耳边道:“您也不拦着一些!我晓得您和娘的看着家里多少年没有热闹了,着力体面气派,又想着这是我一辈子的事儿,怎样也不嫌过。但您也该想想咱家的生意啊!虽然都是赚钱的,但是跑商是个有风险的,总该防着一些,至于我‘甘味园’如今才开了一个头,将来办作坊、开店铺哪一样不要钱?你全给我换成了这些穿戴,以后银钱不凑手,难道还让我去当铺不成?”
宝茹这几句话在情在理,姚员外再是一时欢喜过了,到底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如他常说的,银钱这物最是喜动不喜静,留着是生不出崽来的。如今都给宝茹打首饰、办嫁妆,难道不也是白放着了。还不如给她做压箱银子,也有体面,将来做大生意也便宜!
最后还是宝茹先让那银楼的人回去,后才与姚员外姚太太细论嫁妆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