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扶着额头道:“这些席面真是讨了好口彩,只是这些名字放出来谁还知道里头是些什么菜!算了,也不要再去问了,反正也不是自家吃菜,讲究合口味。这里本就是分了档次看家底的,咱家还不错,但是也用不着太过,就要那五两银子一席的花好月圆就是了。”
说完这个,今日要忙的事情就算定下了调子,姚太太松了一口气,才拿出一叠大红柬纸,道:“这是今日铺子里送来的,上等的大红柬纸,是预备着写请柬的。只是不知宝姐儿这有野到哪里去了,这可等着她来写呢——咱家只有她一个读书人,别人的字儿都拿不出手。”
廖婆子凑趣道:“咱们家的姐儿,论学问这是没的说的,哪一个教过的夫子不夸赞?只是可惜了是个女子,不然将来也是入朝拜相的品格。”
姚太太自然有些得意,不过嘴上却道:“可别夸她,那就是个天魔星!只看今日,一个快要嫁人的姐儿,却没在家规规矩矩的,见天就出门了,谁家姐儿是这样的?也是我和他爹娇惯坏了!”
正在和同学聚会的宝茹可不知道自家娘亲正这样背后抱怨,实际上她最近几日都是在家好好地画那花牌美人,并不常出门。到了今日才赴了同学相聚之约,出门来。
这一次相聚是宝茹提起的,原因就是她要成亲了。算一算,带上她,八个女孩子里如今已经成了五个了——玉楼、爱姐、玉英、宝茹。另一个就是素香,她在玉英之后成亲,宝茹虽没做她傧相,但是也去祝贺过。
宝茹想着这可能是成亲之前最后一回相聚了,和‘单身派对’差不多,但是她们可不能真的玩儿的无法无天,最多就是一起说说话,消遣一番就是了。
宝茹到的时候,除了素香都是到了,好娘看到她眼前一亮道:“该罚该罚!明明是做东道的,自个儿却来得迟。这是哪里的道理,咱们都来齐了,只等着你一个!”
宝茹知道这是没道理的,因为她确定自己是按着约定的时间来的,只是她们早到了而已,不过好娘的这一句毫无间隙的话立刻消弭掉了大家已经不常见而产生的一点生疏,宝茹也笑着道:“好没道理!不说我可没迟,只说我是最后一个我就不服!你的算术课丢到哪里去了,这明明还少了一个呢,你把素香浑忘了?回头我可要告诉她,你这才多久没见她就全把她丢到脑后了,看她恼不恼你!”
好娘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不慌不忙道:“我可没算错,你别扣大帽子,素香已经托人告诉我们她家临到出门生了些事儿,这才来不成了,让咱们与你道歉呢!所以——是你来得最迟!怎的,你如何说?”
宝茹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她的,不是宝茹自己口齿不如好娘,好娘能说,但是‘质量’远不如宝茹,宝茹若是抢白起来可比她厉害。但是今日可不同,宝茹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子,这样的女孩子最容易被集火打趣。她最好就是尽量顺着这一帮闺蜜,不然她们有的是法子折腾宝茹——以一对六,实在没得胜算了。
宝茹只得做出认输的样子,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说?我能如何说呢,只听你白大小姐差遣罢了。今日你们定是一伙人对付我一个,形势比人强,我也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说到最后宝茹拉长了调子,明明是服输了,依旧还带着一点牙尖嘴利,说话更是有些怪腔怪调。在座的闺蜜同学们,哪个不晓得她这是促狭呢!一下子都喷笑起来。特别是玉楼和爱姐,她们虽然已为人妇,但是婚姻生活顺遂,依旧像是嫁人之前一样是少女脾气,最是容易逗乐。
见大家这样就笑开了,宝茹故作惊讶道:“怎么这就笑了?这才开口,各位就这样赏脸?都说美人一笑千金,各位都是大美人来的,今日我可赚着了!”
说这话时宝茹还将袖子里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做足了浪荡公子的做派,语气也是风月子弟常有的一种调侃。似乎她真是个男子,此时正讨好着一个个美人,格外小心小意。
要宝茹真是个男子,在座各位自然避之不及,但是换成个相好闺蜜这样逗乐这有不一样了,一个个女孩子比刚刚还要乐。就连方才还是端坐的玉英,也忍不住搁下手中茶盏,掩唇微笑。
玉楼原本就是宝茹说笑时常常捧哏的,这时候也找到了一些昔日时的感觉,赶紧道:“只可惜你今日着红装,不然身穿男装倒是能装一回风流子弟——话说回来,你若真是男子,我早就嫁你了。要把你管的死死,哪能出来口花花!”
宝茹自然不会没话,立刻收了扇子整了整袖子,朝着玉楼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道:“只求楼姐儿发些慈悲,放过小人罢!真把您请进门,小人这辈子只怕要完!”
这一下大家都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玉楼来着。以前就是这样,要是有一个人怼另一个人,其余的人才不会‘厚道’,一个个都爱凑上去看笑话!这时候大家都在看玉楼的笑话,玉楼也算是口齿伶俐的了,在家的姊妹没一个辩得过她。但是在学堂里的这帮女孩儿中间她就常常是个垫底的,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儿。
笑闹过一回,宝茹总算提起了正事,郑重道:“有一件事是要你们帮忙的,就和当初玉英一般,我也想请你们做我的女傧相。”
几个女孩子都看向了周媺、丽华和好娘,她们中只有这三个是没嫁人的了,按着湖州找女傧相的规矩,只有她们未嫁的才能做。只是这人数不够,按着湖州风俗,女傧相人数应该是四个到六个。
玉英就问道:“还差人,你家还给请了别的什么人?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只管与咱们说,咱们几家好些姐妹,怎样也能请来几个。”
“谢谢蒋姐姐。”宝茹故意提起玉英曾经的这个成为,然后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道:“嗐!你们可别小看我,我的朋友多着呢!我家已经给我请好了另外三个!一个是和我家住一个巷子唐家莲姐儿,一个是我爹的朋友的女儿,我与她也玩的好,叫文珍珍。另一个就是媺姐和玉楼都认得,咱们的蒙学同学白玉奴。”
“呵!你们以为我找不到足够的女傧相——肯定是你们自己人缘一般,只有学里几个朋友!而我就不同了,我可是特别受人喜欢的,凡是和我玩儿的女孩子都喜欢我喜欢的不行呢!”
宝茹的这一番话最先反映过来的是好娘,只见她立刻窜到了宝茹身边,大声道:“好个不知羞的小娘子!这一句话可把在座全得罪了!你可知今日大家本就都是想着要好好磨一磨你的,这会子还不拣好的听!看打!”
说是打,其实好娘只是在挠她的痒痒罢了,最多就是弄乱她的头钗就是。等到宝茹快笑不过来了,她才停了手。这时候就听到宝茹虚弱道:“没——没法子啊,我就是——就是这么诚恳又耿直!”
这一下打算跟着好娘的脚步来‘教训’一下宝茹的玉楼爱姐等人也停了下来,只因一下子大家都笑的不能自已。
周媺拿帕子捂着嘴道:“好个厉害的小娘子!诚恳?耿直?嗯,这会儿你的表现倒是有些大义凌然宁折不弯的气节了。要是只看这一段还以为咱们欺负你呢!”
等到大家又笑了一回,渐渐又不再玩笑了,丽华这才难得开口道:“成亲的日子可定下来了?哪一日你大喜,咱们提前知道。”
宝茹回道:“是腊月初一,说是极好的日子,我不信那些,只是家里人都按着这个来的。要我说那时候天寒地冻的,可不方便待客。”
这时候好娘斜睨了她一眼,道:“您可别得了便宜卖乖,今岁素香的婚事你也去了的。难道还不知这办婚事的时候冷着比热着好?那一件又一件的喜服层层叠叠热不死人,还有那厚厚的粉儿,夏日里都在;脸上存不住,非得和了猪脂再涂——那滋味儿想想就够了。”
周媺说公道话:“世人都是得陇望蜀的,宝茹冬日里的婚事自然想着别的时候的好处。”
宝茹这时候只在一旁听女孩子们说话,脸上带着她自己都不知的微笑——这的确是一个‘单身派对’,虽然没了那些放浪形骸的活动,但是让自己体会少女时期的快乐,这一点是一样的。
结婚,和爱的人结婚当然也很好,那是另一种幸福。但是结婚之前朋友相处是另一种乐趣——不要说结婚以后还是一样,这是绝不一样的。那一种乐趣更像是一种天赋,上天吝啬地只给予没有结婚的少女。大家以后还是好闺蜜,但有些事情是不一样的。
不管如何,宝茹此时只管享受自己少女时期和朋友插科打诨的快乐,这是非常珍贵,非常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