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细节倒是不用细表,只等做完这个才到最重要的事情——洗三。姚太太带着一些亲近人家的太太,依次往澡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这就是‘添盆’。如添的是金银锞子就放在盆里,如添的是银票则放在茶盘里。此外,还可以添些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
这时候邹妈妈就站在一旁看着,每一人添东西,必然高声说一句吉利话,有人添清水,她就大声道‘长流水,聪明灵俐’;遇到添些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的,她就道‘早儿立子,连生贵子,连中三元’。
看着人人往盆里添东西,虽然多的是喜果,但是添金添银的也不少,邹妈妈可是笑的牙眼不见——按着规矩,添盆之物都是最后归收生姥姥带走的,这也是接生婆最大的收入来源了。若真遇到一家富户,这样来一回可就不知能赚够了。
得了好处,邹妈妈声音越发响亮,手上动作也越发麻利。等到添盆完毕,邹妈妈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搅完了,奶娘春秀就抱着安哥儿放进了银澡盆。水是凉的,安哥儿一进去就放声大哭,这一哭就是响盆,就连前头都听到了安哥儿响亮的哭声,亲朋好友都恭贺姚员外得了一个康健孙儿。
这边邹妈妈则是正式开始给安哥儿洗澡,手脚格外快——这冬日里放孩子进凉水,可不是闹着玩的,自然是快些好。手上不停,一边洗,一边道:“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随后,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婴儿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再给安哥儿梳头打扮了一下,道:“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女婿)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最后拿了鸡蛋往安哥儿脸上滚了滚,道“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
这才是大功告成,只拿干爽的手巾把正哭的厉害的安哥儿擦干,再赶紧拿暖和的襁褓和小包被给包裹的严严实实。邹妈妈又接过旁边准备好的大葱往安哥儿身上轻轻打三下,道:“一打聪明,二打灵俐。”
随后邹妈妈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又拿起秤砣几比划,道:“秤砣虽小压千斤。”
之后还有锁头、金银锞子、纸做石榴花等物件要比划,这也是各有说法的,不必细表。直到最后邹妈妈用小镜子往安哥儿屁股上一照,道:“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等到这一干事情完了,安哥儿总算不用再被折腾摆弄,被抱出去见了见外客,很快又送回了产房。
不过女客们却还有热闹,一个个挤在添过盆的银澡盆前,里头有喜果,多的是红枣。一个个都争先去拿浮在表面立起来的枣儿,按着习俗,吃了这个枣是能生男孩儿的,所以一个个妇人都是趋之若鹜的。
外头这样热闹,产房里的宝茹可听的清清楚楚。之前晓得洗三用的是冷水,她就觉得不好——新生儿可是极其脆弱的,这样的冬日,冷水里泡一泡生病了怎么办?这时候儿科大夫又能有多高明,有个万一,她可不敢想。
但是无论她如何同姚太太姚员外说,都是没用的——就是郑卓,因为是宝茹所说,保持了沉默,但是看他神色就知道了,他也不见得多认同宝茹。宝茹几乎觉得绝望,她是真的第一次对这个时代觉得无力,之前也有许多不喜欢的地方,但是这是第一次她想要改变,却什么都没用。
为这个她今日一天脸色都不好,姚太太忙前忙后,这时候抱来安哥儿她也只是抱了孩子不愿意与姚太太说话。姚太太晓得宝茹是为了什么恼她,但是在她看来这是很没道理的,家家都是这般,就是怕伤了孩儿也不过是手脚利落一些。可是洗三却是万万不能少的,这可是大事,若是这个没做好才是害了孩子呢!
姚太太也没多想,只当宝茹的牛性子又发作了——她小时候也偶尔这般,有些事儿她就偏偏看不得、不乐意,只是那都是应当的,也不知她那里来的那些怪念头。
只想着宝茹正坐月子,她不愿宝茹这时候心中抑郁,也就不多说她了,总是顺着就是了。姚太太看她看孩子,就算不和她说话,也没有什么恼火。
宝茹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也没什么用,但是脾气止不住有什么用。抱着孩子查看情况,情形倒是还好,不知道是安哥儿自己身体底子康健,还是抱起来及时,这时候去摸他的小手小脚倒是已经十分暖和了。
再看他的样子,因着一通折腾,本来已经难受地哭了起来,委屈巴巴的样子。这时候回了母亲温暖安静的怀抱,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只是宝茹还不放心,也不管有没有用,就吩咐春秀道:“你去喝几碗姜汤,等一会儿再喂他。”
听说乳母喝了药,药力会化入乳汁,这般是婴孩最容易吸收的法子。宝茹不确定姜汤能不能行,只能说姑且试一试罢了。不过她依旧不放心,吩咐道:“拿了家里的帖子,往保和堂请一位小儿科的太医来,待会儿给安哥儿看一回——可怜见的,这样冷的日子,滴水成冰。”
宝茹在产房里对着安哥儿是各种怜惜,姚太太看了一回,也不再管,就往外头送客去了。她要招呼这些女客,姚员外和郑卓自然就要招呼那些男客了,这迎来送往的,看着不累,其实是十分疲劳的。
等到休息下来,郑卓还好,姚员外已经是腰腿酸痛了,只坐在太师椅上,由着人给捏腰捶背。郑卓则是坐在他下首处,低着头喝茶。
姚员外看着郑卓,心内百感交集。其实有个事情他早就想和郑卓说了,但是碍于时机,碍于顾虑等,只能一再拖延。到了今日,再看这个他最赞赏的年轻人,他总算能说出他自己考虑了很久的这个打算了。
姚员外先是起身道:“卓哥儿,有个事儿我要与你说一说,咱们爷俩在园子里走几圈吧——也不要人跟着,就咱们两个就行了。”
郑卓自然是听凭姚员外吩咐的,起身就跟着到了花园子里。
姚员外看着花园边缘有些今岁新种下的小树苗道:“记得当年我去泉州找你,你才十三岁,可不就是如同这小树。时光倒是过得快,现下已经是个青年了。”
郑卓微微躬了身子道:“一直感恩父亲的教养之情。”
姚员外听得这话笑了笑,道:“唉!这又有什么好感谢的,我当年是为了还你父亲的救命之恩——那时候北上勤王,征讨叛王,我和你爹一个伍长手下,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救命之恩就是了,他将你托付给我,我何尝不是报恩呢。”
郑卓依旧十分恭敬道:“恩就是恩,爹对您有恩,可是您对我有恩也是的。这些年对我细心教导,各种照顾,作不得伪。”
姚员外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真要论起来这又是一笔极复杂的账了,算上一辈子都是算不清的了。只是如今有一件事,我对不住你父亲——他将你托付于我,自然是为了延续自己一点骨血,如今我竟让你入赘我家。从此后,你爹的血脉就没人继承了,每当想起这个来,我总是寝食难安。”
郑卓坚定地摇头,斩钉截铁道:“这是我自愿的。”
姚员外点点头,道:“当然是你自愿的,当初若不是你们两个孩子互相有了心意,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的,我心里过不了那道槛儿。只是我最后还是让你入赘了我家——其实那之后我就有了个念头,那就是等到宝茹有了第二个男孩儿就随你姓,也算是延续了你父亲的香火。”
“但是,生儿育女从来看天意,这事只看我和你母亲就知道了,我也不能万分确定宝姐儿今后真能生第二个男孩儿。我其实是打算宝姐儿生了第二个男孩才与你说的,只是如今我却忍不住了,想来宝姐儿是个有福的,既然能一举得男,总不至于等不来第二个儿子。”
“所以,这就是我的打算了,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