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怀里抱着那孩子——刚刚邹妈妈已经收拾过了,这时候孩子身上包着红色的小襁褓,闭着眼睛的样子。郑卓只是看了一眼,心一下就软绵绵的了,只觉得这孩子无处不好,让他都不知如何抱着才不会惊动,手臂只能僵硬着。
这时候旁边的廖婆子也道:“啧啧,小哥儿生的多均呐!姑爷别看这时候是这个样子红通通的,这皮肤越红,将来褪去的时候就越白!再看这眼缝,多长啊,睁开肯定是个大眼睛。还有这鼻子,生的像姑爷,又高又挺,英气呢!嘴巴倒是像姐儿,秀气!等到哥儿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只怕说亲的媒人能把家里的门槛踏破!”
廖婆子直把这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孩子从头到脚夸了个够,这时候已经给祖宗上过香的姚员外也过来,满心欢喜地也要报孩子。看了看手上的孩子,他沉吟了半晌道:“卓哥儿,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罢!”
郑卓怔了怔,一般这样父母都在的人家,孙子辈取名哪里轮得着儿辈来——特别是他自己又是这个处境。也只是一下,他立刻就知这是姚员外有心弥补他,不过哪里有必要,他是自己愿意入赘的,之后姚家待他也像是真正的亲人。
可是姚员外的一份心意郑卓不愿意违背,更何况他也是想给这孩子取名字的,早先其实心里存了几个名字的,这时候倒不用临时搜刮肚肠,只在几个中间犹豫了一番就道:“只希望这孩子将来平平安安,就叫姚德安吧。”
姚员外也点点头,算是认定了这名字,对众人道:“以后家里的小哥儿就该叫安哥儿了,都记者,可别浑叫!”
这边厢正在逗弄孩儿,那边厢就是姚太太正在产房里照看女儿。宝茹身体康健,孩子也生的顺利,只是昏睡了一会儿就清醒过来了。喝着姚太太一勺一勺喂过的补品,她回复了一点精神,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孩儿在哪里?快快抱来看看!”
怀着的时候没有激发宝茹多少母爱,但是生下来后却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心情——心里酸酸软软的,有一点期待,有一点紧张,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时候的宝茹立刻就提出来了要看看这孩子。
姚太太笑吟吟地点头,刚刚生下孩子的宝茹在她眼里就是大功臣,自然什么都能满足,更何况是这样合情合理的,于是对旁边的一个媳妇子道:“你去给老爷和姑爷说一声,姐儿要看哥儿,快些抱来。”
那媳妇子领命而去,只与姚员外和郑卓如此这般说,姚员外和郑卓皆是十分开心,郑卓问道:“宝茹已经醒来了?身上还好?”
那媳妇子自然是满面堆笑道:“姑爷不需心焦,姐儿可好着呢!陈太医也看过了,只说从没见过像咱家姐儿这样身子健壮的大家姐儿,第一回生产还这般顺利。趁着如今好好调理,以后身体只会更好。”
说了几句话,就有廖婆子重新整理了一番安哥儿的襁褓,把那小小的风帽盖住他的小脑袋,又拿小包被牢牢裹住他的小身子。这才递给那媳妇子,还叮嘱道:“路上小心些,如今哥儿可是见不得风的!”
宝茹见到安哥儿的时候就是这样厚实严密包裹成的一团——这时候产房里炭火烧的旺,门户也封地紧,只是留了一道窗户缝透气而已,自然十分暖和。姚太太就亲自上手给孩子剥去一层又一层。
旁边那媳妇子道:“老爷让告诉一声,哥儿已经取了名字了,大名是姚德安,家里以后都叫安哥儿。”
姚太太自然不会对姚员外取名有什么意见——当然,实际上是郑卓取的,不过她不知道。至于宝茹,她也没什么意见。或者有人觉得名字什么的,竟然不问问做母亲的有些不尊重。但是就是从前她也觉得无论谁取名字都没什么,毕竟这就能说明什么呢?
至于到了如今,她更不会去想什么——这特么就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身边的男子自然都是大男子主义者,至于女性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服从于男性。宝茹身边两个最重要的男性,姚员外和郑卓自然从来没有轻视过宝茹,但是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男女平权的拥护者,那不过是他们看重宝茹这个个人罢了。
所以宝茹早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心有波澜了,毕竟在这样的时代她又不可能掀起妇女解放运动。改变不了这个世界,那么还什么都心里敏感一回,就算她身体再健康只怕都要气出病来了。
宝茹只认真看这个被取名叫做姚德安的小男孩儿,姚太太自然明白她初做母亲的心情,把孩子轻轻放在了她怀里。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母子连心,因着抱来抱去已经有些不安稳的小男孩儿这时候动了动小嘴,然后就安稳了下来。
宝茹看着怀里安谧的孩子,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心口涌入四肢百骸。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宝贝肉,是依赖着她的,如同故事书里说的那样——每个孩子天性就会依赖母亲。他还这么小这么弱,只有在最亲的人怀里才能安稳,而这个人就是宝茹。
宝茹这时候可感觉不到新生儿的不好看,只觉得这个名叫安哥儿的孩子哪里都好,浑身也软绵绵的,可爱的她的心都化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拿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但是才碰上立刻就缩回了——那种柔软,宝茹觉得心脏颤了颤。
产房里正是欢乐的母子时光,这时候天光也渐渐亮了,宝茹把孩子交给了媳妇子,自己疲劳的睡着了。姚太太也要回去,她也是熬了一夜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年纪也大了,可是撑不住了。
至于姚员外和郑卓,姚员外虽然年纪也大了,但到底身体一直康健,虽然也疲惫的很,但是还算撑的下去。还能叫来两个妇人对郑卓道:“这两个原是小人家媳妇儿,年都是三十岁,一个新近丢了孩儿,被婆家赶出来了,过活不得,只得出来卖到咱家。花了六两银子,已经是咱家的人了,你母亲给取了一个□□秀的名字。另一个则是家里有一个三四个月的孩儿,家里精穷,只得舍了家里出来做奶娘。她与咱家签下的雇佣文契,只叫她管嫂子就是了。以后她俩就住在你们院子里,教她们早晚看奶哥儿。”
叮嘱完这些姚员外大大打了一个哈欠,再也支撑不住,往正院里休息去了,接着的事情全由郑卓料理。郑卓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个晚上不睡眠不算什么,又有得了孩子这样的喜事,反而比平常精神还好些呢!看着外头天光,晓得已经是第二日早间了。
连忙让人拿了数十副方盒,使小厮各亲戚邻友处,分投送喜面。不只是周遭的街坊邻里,还有一些生意上的朋友,就连姚顺风姚顺水两个也送了。收了方盒的人家也都是体面人家,晓得姚家今日得了个孩儿自然也要贺喜,自然又是回了一个方盒。
还有那等格外亲近的,大都是姚员外在行会里的朋友,听得他得了一个男孙,只感叹不容易。不仅送喜面来,还亲自来贺喜。姚员外才歇息下,不好叫醒,最后是郑卓招待这些长辈,留着他们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初为人父人母,郑卓和宝茹两个一直在摸索着学习,好在周遭有的是人可以问,还有奶娘帮着,照顾的过程中果然没出过一点差错。
宝茹只呆在产房里,按着这时候的规矩,她不能见风,更不能沐浴之类,时限是一个月。听起来很可怕,按着宝茹知道的知识,这是有道理的,但又是可以避免的——其实只要在沐浴的过程中注意一些就行了。但是她知道并没有什么用,这个意见理所应当地被驳回了。
不过宝茹虽然心里别扭,但是有孩子吸引她的注意,这时候又是冬日,开头几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真是不能想那些夏日里生小孩的,只怕等不到第二日身上就酸臭了。
三日之内,宝茹只要有空就要看看安哥儿,看他一日日眉目舒展、皮肤白净,这时候真是多看一回就更爱一些。
这之中,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三日之后的洗三日子。之前接生的邹妈妈就上门来了,只问道:“东西可准备齐全了。”
招待她的是廖婆子,笑着道:“自然是齐全的,只等着妈妈您过来了!”
邹妈妈只在桌上查看,果然东西是一应俱全的,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等摆的满满当当。什么花儿、朵儿的就不说了,小镜子、刮舌子等竟然不是金的就是银的,饶是邹妈妈一惯在大户人家走动也只有咋舌的。
看过后邹妈妈就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般,咱们就预备起来吧。”
后头邹妈妈带着几个妇女齐齐动手,忙碌起来暂且不提。前头已经格外热闹了,虽然姚家和姚太太娘家孙家都没什么亲戚过来,但是姚员外在行会里一惯好人缘,又有这一两年越发发达了,老话说‘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所谓‘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这一回姚家自然是高朋满座,人人都佩戴着葱、钱,这是祷祝此儿聪睿、进财的意思。个个带着礼物,进门之前就要恭贺一番,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姚员外竟然看着还年轻了许多,这时候在招呼客人,熟人见了没有一个不惊叹的。
等到客人差不多到齐,这就要开午席了。按着习俗就算富户亦不过在招待酒菜上丰富些,主食必定是面条,俗称‘洗三面’。不过真到了时候,哪里按着习俗,今日的席面比起宝茹和郑卓成亲那日也不差了。只是‘洗三面’依旧罢了。
吃过午饭,之后的事情就不关男宾的事情了,一个个只在前厅等着,由着姚员外和郑卓招待。正头戏却是女宾在后院看收生姥姥在产房外厅正面拜早就设好的供奉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的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