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惊讶地看着姚员外,不只是宝茹,就连郑卓也有些诧异。子孙钱可不是随随便便动用的,不然就不叫子孙钱了。所谓子孙钱,自然是要传给子子孙孙的,平常轻易不可以动用,非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才能启出来。
至于他们这等做生意,应该不能拿子孙钱的,因为子孙钱就是一道保险。做生意都是有风险,万一赔了,有子孙钱在,也不至于血本无归,还能卷土重来。
姚员外却是洒脱一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自个儿是白手起家,晓得厉害。若是子孙争气,那自然用不着什么子孙钱,但若是有个不孝的,就是留下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一样挥霍一空。平常不用钱就罢了,如今正是用得着的时候,就该拿出来,埋在地下生不出小崽来,但是做这生意却能钱生钱。”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商业社会。宝茹心里佩服,知道在封建社会只有在商业高度发达的时候才能诞生出姚员外这样的商人,甚至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姚员外这样的商人依旧在少数。
姚员外的说法宝茹是最能接受的,自然立刻肯定,并打算立刻去做。至于郑卓,说过他是最恪守‘分寸’的一个,就算宝茹和姚员外认为他在这样的家庭会议上太过‘沉默’了,他依旧不会多说一句话。更何况牵涉到‘子孙钱’这样敏感的事情,他更是只管记录和点头。
接着又说了几件大事,直到再三确认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了,宝茹才道:“这一回伙计们倒是十分机灵,其中那个买纸扎灯笼的还知道跑远一些,确实呢,州府里的东西可都比外头贵,这样算来可不是外头买来更划算。只是有些东西只有州府才能买到大宗,这也就罢了!”
姚员外也笑:“不只他一个,有好些人都显出机灵来了。这也是之前说的论功行赏有作用,不然一样的月钱,没得多的——既然做的怎样都拿一样的钱,谁又会乐意辛苦。有的可是多跑了上百里的路,才找到价钱最贱,货物最优的呢!这一回事后可得奖的重些!”
之后的日子就是姚家上下并伙计一齐用心使力,只管把这一回的货物办下来,并找门路销出去。就这般,不知不觉里,出门跑商的伙计们回来了。不过没带回来姚员外预料内的林润——他们带回来的竟然是生漆、铜钉、木材等如今最紧俏,宝茹他们也只是想想就放弃了的货物。
这或许就是运道来了,在姚员外给跑商伙计办的接风宴上,白老大就道:“那时候在泉州咱们哪里知道有什么圣人南巡的事儿,消息只怕还没出京城喱!只是运道好,有一家发迹的要起大宅子,还要建一座园子,所以和海商不知定了多少材料。”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最是喜乐的时候,他家当家人就没了。底下没得一儿半女,至于兄弟也只是一帮子没用的,生意摸不着边。就这样,哪里还想着起房子,只想着多分一些钱就是了。”
“那海商只收了定钱,这会儿人家不要了,自然是要另外找买家的。只是这些东西虽然从来紧俏,但其实有限,毕竟要起大房子的不多。至于那些小门小户,哪里舍得用这些好东西。”
“所以最后便宜了东家——其实也不是卖不出去了,只是都是散着买的,那海商不愿意麻烦。真要一点一点销出去,那要耽搁到几时,人家可赶着出海,一趟下来的利润可比在岸上卖这些多。我看到的及时,想着可不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一股脑包圆了。”
听到这儿姚员外先赞了一声,白老大也十分得意,就接着道:“这般带着这些货物上路,其实还想着一路上销一些出去,还能换一些特产。只是船离泉州不久,就听到了圣人南巡的消息。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些东西一件也不能卖,只等着到了湖州可不是翻着倍赚的!”
之后他又解释道:“其实这一船货物到了苏州就有好些人打听了,但是我想着还不是价儿最好的时候,就没答应。况且咱们是湖州人,自家做生意可不是更加稳妥!”
因为这接风宴算是半个家宴,所以宝茹和郑卓也是同桌吃饭,宝茹当即就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况且家里如今屯了好些不同货物,虽说上下疏通关系,到时候应该是安安稳稳地出货的。但是有了这一批货物就更保险了,到时候衙门里的人再啰嗦,就把这批货物摆出来,只怕就屈服了!”
的确,如今建材可是奇缺,若是以放出这批建材为筹码,加上之前走动关系,姚家的货物要出脱可不就是十拿九稳了。
白老大也是一拍大腿,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大小姐可是想着了,原先我还没想到这一处,只想着这生意是要与官府打交道的,怎么的还是回了咱们自己的地头再说,却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好处!”
宝茹不知道白老大这一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是真没想到,还是为了奉承宝茹?不过这不重要,如今正是事事顺利,众人欢乐的时候,只要开心就好。况且宝茹也承认,人都是喜欢好话的,听着白老大的话,她自然是舒服。
这一餐饭吃的开心,宝茹仗着酒量不错还比往常多喝了几杯,只是这一回却是托大了。虽没醉的如何,但看她两腮通红,眼睛又有些朦胧的样子,就知道已经醺醺然了,最后是郑卓扶着她回的院子。
才回院子,宝茹就嚷着热,让脱掉外头的衫子。旁边服侍的菡萏赶紧吩咐道:“快快让厨房做些醒酒汤来,不然怕明日姐儿要头疼呢!”
小吉祥更有经验,跟着道:“醒酒汤也不是说得就能得的,先沏一碗浓浓的滚茶来是正经,先解一解姐儿的酒意。”
浓茶确实有些作用,郑卓托住茶杯,小心地喂了宝茹,宝茹就像是清醒了许多。虽然还是说热,但是却没说要脱衫子了,而是很有条理地吩咐准备热水洗浴。洗浴过后,正好解酒汤也来了,宝茹也就结果喝了。
宝茹正喝完醒酒汤,木樨就端来一个果盘,道:“姐儿今日喝的酒多,但是我看着却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子天也迟了,只吃些果子顶着吧!”
宝茹也没拒绝,只拿牙签扎了上头的桔子瓣去吃,又道:“再去备一个果盘来,你们姑爷洗浴完出来只怕也要吃的,他今日比我吃的还少喱!”
这一回用不着木樨动手,旁边自有小丫鬟跑出去准备。小吉祥看了一回,然后就回头道:“这两日只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南巡不南巡,姐儿和老爷姑爷都说这是赚钱的好时机。这些我不理论,实在是不懂。但是天子出门的热闹我是懂的,到时候可能多些见识了!”
宝茹带着一点点醉意,笑嘻嘻道:“什么热闹,什么见识,那都是虚的!无非是拿银子买热闹罢了!你看这一回,圣人还没出京城呢,准备接驾的各地就花钱如流水了,这样的声势,这样多的银子,自然能有独一份儿的热闹,独一份儿的见识。”
小吉祥咋舌道:“阿弥陀佛!不管如何说这都是千载难逢的热闹!上一回□□南巡,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家里的廖妈妈都才刚记事。前几日她还与我说那时候的热闹呢!只说那时候,湖州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花的像淌海水是的!说起来──”
宝茹接口道:“我虽没见过那般的场面,但是好歹看过几本书,都是那时候一些人记下来的接驾场面,有真有假。不过多多少少看得出一些端倪,银子成了粪土,凡是世上有的,莫不汇聚,再珍贵的也是寻常──至于节俭、爱惜之类,是绝没有的。”
旁边的菡萏听了也跟着念了一句佛,问道:“这几日我也听廖妈妈说了这些,说的和姐儿说的是一个意思,定然是真的了。只是我心里有一样不解,这各地官府出钱打理,但是官府能有多少钱——官老爷们或者有钱,但总不会拿出来填皇家的窟窿吧?”
宝茹赞许地看了一眼菡萏,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就是那再富贵的地界,官府里还不总是哭穷,只想着问朝廷要些救济。至于这南巡出钱打理,官府或者能吐出一些钱来,但实在有限。还有一些富商大户的上供,一个是结交官府,一个是图着能从皇家拿个恩典,也是体面。”
“不过这些哪里能解决全部,依旧有缺呢!说不得这些接驾的州府要问国库借银子——而这将来也就是一笔死账。毕竟银子用在哪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朝廷也没脸逼着地方还这笔钱。”
“告诉你们一个乖,这也一样就是拿着国库的银子往皇家身上使罢了!以千万人奉养一人,追根究底还是这般,不然哪里来的那些钱买这个热闹和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