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洁身正衣彗发髻,车马弓矢行玉觞
长生策马远去,禹驰依依不舍,忍泪道别。
“现在时辰尚早,且去看望干娘!”禹驰心中欢喜,朝河西南段行去,其身法骄若飞仙,迅若快马,只一刻钟便行至一处小山,山前立了一块界石,上书‘戾山’。
禹驰惊讶道,“前次来时,并不曾有此石!”她仔细观察之下,但见字体雄俊豪迈,气概洒脱,心下啧啧称奇,不住以手比划,“比之钟王别有一番风骨。”
她久看之下,那字竟似变了形一般,一时头晕目眩,难受至极,正在此时,一白发苍苍老妇走来,看到禹驰,惊喜道,“我儿!今日竟来此矣!”
“娘!”禹驰一晃神间,激动万分,热泪滚滚而下,奔过去抱住老妇,老妇亦泪如雨下。
“走,且回家里,娘给我儿做好吃的!”
“嗯!”禹驰收泪,替娘背起大捆柴火,沿着闲陌小畛当前而行,老妇欢喜万分,不多时村中百姓亦看到二人,邹阿公呼道,“李阿婆,汝儿归来耶?”
“然也!一会且来家中吃茶。”老妇原本无名,因其家所在以李为姓,故人便称她作李氏。禹驰平时飞扬跳脱,此时却端静有礼,村中人无不称赞。不少青年目不转睛盯着禹驰观看,邹阿公之子本在犁地,看到禹驰不由得丢下耕牛跑到路边观望,一时眉开眼笑,老者叹道,“闺女这般天仙般仪表,寻常人家哪里配得上。我儿还是踏实些,待爹明年到东村给你说亲,寻个健壮的女人回来也罢。”
牛儿哞声苦叫,少年亦愁眉苦脸,继续扶着铁犁前行。
禹驰走近一窄石桥时,当先而过随手将柴火放下,转身来接母亲。老妇笑道,“尚能力负百斤,不碍事。”
“那怎么行,娘!我背您过河!”
老妇眼泪模糊点头称是,伏在禹驰后背,“若我闺女未死,也该如这般大了!”禹驰忽觉后背衣衫湿润,知是老妇又想起亡故子女,当下却不出声。
两人度过石桥,禹驰缓缓放下老人,眼前土坡之上一茅庐,屋顶已然换了瓦片,土墙坚实平整之极,篱笆显是新修筑的,禹驰大喜,当先推开柴门,不少鸡子在院前吃虫,四处游走,花色五彩,甚是水灵。一黑狗与一公鸡绕柱而转,时快时慢,公鸡脚步机警,黑狗眼色诡谲,这蠢物显是动了歪心思。那狗子惊见禹驰归来,临头便挨了一脚,呜咽着走开了。
“瞧你这黑不溜秋家伙还敢不敢打它主意!”
大公鸡欢天喜地飞驰到一旁。禹驰转头搀扶李氏,“娘,家里原本甚是破旧,四面土墙甚多窟窿,屋顶瓦片亦不齐整,院外篱笆洞子也甚大,前次我来正为这事担忧,这才月余,怎会变成这样?”
李氏笑道,“我儿,村中来了一位老者,甚有德行,是他出资接济。”
“娘,儿安顿好您这边去阿翁处道谢。”
“不忙,家里来了客人,且待客不迟。只是。。。。。。”李氏看女儿国色惊人,伸手拢了拢她被风吹乱的男子发髻,甚是担忧。
禹驰双手抓住磨盘,奋力一举,也不见她面色红白、气息深浅,那硕大之物便即过项,手臂丝毫不晃,显是大有余力!老妇开怀笑道,“险些忘记了,我儿武功非凡,却也不怕寻常贼人,且那两个少年神色坦荡,该非歹人。”
“什么少年?”禹驰轻巧放下磨盘,扭头便欲推门,正在此时,屋内一男子兴冲冲推门出来,和禹驰险些撞了个满怀!
“怎么是你!”那少年正是顾长峰,他当即拔剑出鞘,退后半步。
老妇神色惊骇,然看到女儿镇定,却并未出声。
禹驰问道,“你们兄弟怎么在此处?”
顾长峰不敢说话,屏住呼吸,静耳倾听,禹驰道,“河西王早已走远!便是他在此,我也不会让你二人少一根汗毛!”
此时,顾幼锋从屋内踉跄走来,咬牙道,“我顾家不吃嗟来之食,大哥,咱们走便是!”
“二弟!”顾长峰神色悲痛,顾幼锋面色惨白,眼周满布黑气,禹驰观之既明所以,转头道,“娘且多烧热水,耽搁了时辰,他性命难保!”
老妇闻言心底始安,忙转道厨下。
顾幼锋愤然摇头,便欲冲出门去,禹驰轻巧伸手一拦,竟容不得其反抗,一把横抱起他。顾长锋心惊其武功人才,方才自己站在屋内,此时两人都在平地,视之尚只到禹驰口唇处,“此女身材竟这般高俊!”
“你这不知礼数的蚕妇村女,速速放下本少爷!”顾幼锋骇然变色,奋力挣扎,禹驰力气甚大,呵斥道,“留得功夫驱散电劲!”
“你速速放。。。。。”
“住口!”
顾幼锋本待争辩,耳闻禹驰雷斥,见她凤姿国色、玉颜天香,又因重伤定力早失,一时心驰神摇,竟不反抗。禹驰将他放回榻上,顾长峰忙即笼好被窝,不多时间,顾幼锋神色甚是安泰,沉沉入睡。
“真便宜了这小子,这可是本姑娘的卧榻!”禹驰掩口而笑,百无禁忌。
顾长峰深深一躬到底,禹驰轻蔑道,“偏这么多礼数!”
“缘何救我兄弟性命?”顾长峰和禹驰走到门外,疑惑问道。
“看你二人长得俊俏罢了!”禹驰又笑。
“你!”顾长峰勃然大怒,禹驰亦笑亦嗔,“不服便走啊,且看他能拖延几时?”
博吟见她容颜之美,心头狂跳,一时不知如何对答,长叹一声,拂袖走到篱笆处,“吾自也算见过世面,然如她这般人才,竟从所未见。”。
“气性可真大!”禹驰偷笑,时而又低头深思,“华夏俊杰何其多,我若早一步遇到的不是宋大哥,那。。。。。。”女郎脸颊绯红,旋即便摇了摇头,“不会的,宋大哥气冠古今,是万中无一的大丈夫,让人一见倾心,我若当真择那些俊俏郎君,当年山海界时便。。。。。。”
“我儿!水烧好了,却做何用?”李氏在厨下呼喊,禹驰方从思虑中惊醒,对顾长峰道,“嘿!随我过来!”
顾长峰甚怒,“吾有名有姓!怎能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禹驰笑道,“是,博吟公子!”
顾长峰一愣,眼前女郎眸若银汉,玉面无暇,心底惊叹,“当世只有此女能与夏王夫人媲美!余者不过是寻常枯荣之辈、红绿之相,何足道哉。”
“救你兄弟性命要紧,还不速来!”禹驰早已俯身搬来一径长四尺硕大木桶,呵斥道,“搬到屋中!”
顾长峰闻其声音冰冷,一时反不习惯,却欣然照做,俯身抱起木桶,身形一晃,木桶中已然装了小半的水,热气腾腾,不住晃荡,微微惊讶,“这般沉,她一个女子如何轻易做到!”
禹驰从厨下又手提两只径长两尺小桶,不住往大桶中注入水,过不多时,便即注满泰半,她不住打量,方才出外对母亲一番嘱咐,李氏满面笑容,又奔到里屋取来一套艳若红霞织物与数件雪白布衣,将要递给女儿之时,李氏瞅了瞅顾长峰,又扭头看了看顾幼锋,禹驰轻声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她才不情愿离去,然又嘱咐了一番。
“娘,放心,儿有分寸,现下救他性命要紧!”
李氏叹息一声,又奔到厨下,禹驰进入屋中,对立在边上不知所措的顾长峰正色道,“汝功力尚不足,且又不知‘风雷劲’运使之法,一会到外面护法。”
“我。。。。。。”
“速去!”顾长峰还待发问,禹驰怒喝一声,他当即唯唯诺诺转身出外,身后两扇门咣当一声紧闭。
博吟苦笑不跌,心中一时竟升起妒意,这般等候不知多久,便听门内水声不断,雷鸣鼓荡,内中传出顾幼锋惊呼声,“姑娘,你。。。。。。”
“收摄心神!导引电劲!”禹驰运聚功力,口吐音波,虽隔着一扇门,顾长峰仍感耳膜震荡,心房鼓跳,“此女功力这般深厚!”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门扉再度开启,禹驰早已换了衣裳,用手拧干湿漉漉的头发,对门外呆若木鸡的顾长峰道,“给他擦干上身,换了衣衫,好睡下,再去把水倒掉。”
顾长峰一时恍然失神,但见,
“深衣如火眉如笑,玉面清唇染赤砂。
袂袖微扬非捧心,衣襟无吟咏桃花。
汉宫光耀气惊世,洛水神离运蒹葭。
一日明冲无垢处,凡尘梦醒浴天华!”
“还不快些!”禹驰见他看的甚是放肆,不觉微怒。
“是!”顾长峰这才惊起,连忙入内,弟弟身在木桶之中,又沉沉睡去,一桶水颜色未变,香气满盈,博吟心神一荡,以手触之甚是滚热!他又细看博恒,面色红润,皮肤微凉,一时又是惊叹,又是苦笑,当即抱起他,给他赤裸的上身擦拭干净,换上包裹中替换衣物。顾幼锋下身乃着连裆长裤,内外两层已然湿漉漉的,博吟这才舒了一口气,又给兄弟更换,然脑中又无一刻不停显现出禹驰玉露挂颈,黑发如瀑,衣若霞火,身若骄娥之倩影。
禹驰见他要给博恒换衣,当即面色大红,躲到李氏屋中,关起房门,不由得掩口而笑,“这小子当真听话。”
是夜,除博恒沉睡之外,三人吃过晚饭各自准备休息。李氏本待让女儿与自己同睡,然屋内极为狭小,甚为不便。李氏又待让出房间,自己睡在堂屋,然此时方才初春,天气甚冷,禹驰劝道,“娘,不必记挂,儿自有主张!”
李氏担忧,又道,“不如娘到村中找邻家让儿住一晚。”
“娘,不用这般麻烦了!”
李氏责备道,“哪有姑娘家与男子同住一屋!”
禹驰又是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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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又是哄骗,李氏拗不过,将厚棉被与草席放到堂屋横凳之上,这才百般不舍的睡下。
博吟见二弟睡得甚是欢畅,当即给禹驰跪下行礼,“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这怎么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禹驰扶起顾长峰,见母亲屋中已然熄灯,便也熄灭了堂屋灯烛,拉住他走到院中轻声问道,“嗨!我且问你一事,要俱实告我。”
“姑娘可是问我二人乃九锡门细作之事?”顾长峰轻声坦然道。
“正是。”
“确有此事。”顾长峰初时神色甚愧,转瞬如常。
“那‘九锡门’到底是何处?为何又让你这般敬畏尊崇?”禹驰奇道。
“姑娘还是别问了。”顾长峰叹息。
“有甚了不起,不问便不问!”禹驰将鸡舍关好,又掷一根肉骨头给‘黑不溜秋’,那狗子甚是欢喜,叼着一通咀。禹驰转身回入屋中,便在地上铺一席,上覆棉被,顾长峰见状大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禹驰笑道,“我娘便是这般穷苦人家,比不得顾少爷,难不成你要让我睡在天寒地冻的外面?”言罢当即和衣缩到被中,又退去深衣、足衣、裤腿、裙子、布衣,头颈亦缩在被中,淅淅索索一番,这才将全数叠好的内外衣裳整整齐齐放在席边。
顾长峰目瞪口呆,哑然不知所措,心中思掠,“此女简直不知廉耻之极,竟只身穿小衣与我二人同处一室,便是事出无奈,又怎可如此!”
“你怎还不睡?”禹驰只露出头颈,抬首看他神色异常,旋即又道,“哼,你若敢动甚歪心思,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亦逃不出本姑娘手掌心。”
“我顾氏岂是欺凌女子卑劣之徒!”顾长峰说罢拴好门,靠着缝隙处引来丝丝星光月照,这才小心翼翼翻身上了床榻,将剑放在头枕边,和衣而卧。
禹驰眼能暗中视物,看他甚是规矩又愤然的神色心中只觉好笑,做了个鬼脸,旋即翻身睡下,不过数个呼吸,鼾声大起,犹如雷霆。顾长峰惨然无语,以棉被掩耳,然白日间女郎倩影竟如清风一般在灵台处不住盘旋搅动,久久挥之不去;他就这般苦熬了两个时辰,方才倦极而眠。
第二日清晨,顾长峰头昏脑涨,但觉耳旁生风,伸手抹去,竟是锋利之极的飞镖!
顾幼锋和禹驰早已穿戴整齐,二人见他醒来,纷纷大笑不止,顾长峰起身看到枕旁纸屑一地,又看到他俩手中利刃,方才明白,怒道,“汝二人稍有疏虞,我命不在!这玩笑如何开的?”
“哥哥少时不也是这般折磨舅舅!”顾幼锋大笑,博吟闻言一愣,怒气又生,抽剑便刺,博恒惊呼,“禹驰姐姐,救我!”
二人在林间追逐,禹驰嬉笑也不制止,李氏在厨下喊道,“我儿,且来帮忙!”
“是!娘!”禹驰奔去,李氏拉住她手掌,责备道,“我儿,怎能和男子调笑无禁。”
“是!娘,儿知错了!”禹驰吐舌,做了个鬼脸,李氏笑道,“你便是口不对心,明知错了,下次还犯。准备碗筷,先吃早饭。”
席间不过是杂面汤饼,少许肉食,二顾吃的津津有味,顾幼锋一连吃了五大碗,方才饿意平消。李氏眼在眼里,乐在心间,赞道,“男儿便该是这般,食肠大些,又有胆气,方能纵横天下、驰骋一方。”
顾长峰听李氏言语不似寻常村妇,心中又起了警惕,顾幼锋哈哈一笑,“李阿婆,小子帮您洗碗!”
顾幼锋手脚麻利,不待李氏拒绝便笑嘻嘻收起四人用过碗筷到厨下洗涮。正在这时,一老者在院外呼喊,“昨日有贵客来此,何不唤吾。”
李氏闻言又惊又喜,“老先生,快请进。”
老者身材奇高,俨如巨人,龙眉凤目,圆额方面,眉宇间不怒自威,谈笑时众人亦感如沐春风。顾长峰看这老者着一身玄色衣裳、脚踏草履走入草庐,俨然若登临紫极,气势极为不凡,当即上前行礼。
禹驰见之甚惊,“伯父,竟然是您!”
顾长峰仔细观看老者相貌,心底惊骇更甚,“这人与夏王简直一模一样,只容颜老了几十岁而已。”
老者对禹驰微笑点头,“不在东海外陪着你的阿哥,却又来中原招惹这些俊俏后生。”
禹驰嘟起嘴道,“伯父便爱胡说,昨日若非小女,厨下那小子早已丧命。”
“然也!”老者不在和禹驰说笑,转头细看顾长峰,此时顾幼锋亦从厨房走来,手中一方抹布掉落地上,惊骇道,“夏王!”
老者拾起那物,奋力抖了抖,入屋擦拭矮桌,旋即又递给顾幼锋,“此物虽垢,尚可擦之;身若忍辱,亦能悔之;心入歧途,奈何为之?”
禹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老者将抹布塞到神色茫然的顾幼锋手中,缓缓转身离去。
李氏刚刚转身入内屋收拾一番,换了深衣方才出来见礼,却见老者正要离去,忙问道,“老先生去何速也?且吃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