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迈进,沈忘州就嗅到一股不明显的血腥味,夹杂在浓郁的脂粉香里,像一桶掺了血的蜂蜜,甜腻到恶心,周围一张张明艳动人的笑脸都染上诡异。
他状似不经意地与一同进入的一个凡人擦肩,手指掐诀,将一张符箓印在那人袖口。
他要看看,在这家青楼,人族与妖族是否也会区别对待,那血腥味又是从何而来。
鸳记鸯楼足有四层,装饰华美,就连大堂的红柱上都镶有金丝盘龙图,最吸引人的,是一楼大堂处悬着的纯金雕有鸳鸯戏水印记的奢华圆台。
圆台做工精美,四周凸起八个玉环,一根根银色丝线穿过圆环钉于屋顶,将底座悬于半空。一张用珍贵蚕丝绣制的轻薄纱幔从顶端垂下,影影绰绰地遮住里面的光景。
从沈忘州的视角可以看见,圆台上跪坐着一位一身薄纱的美人,美人赤足而坐,身前一把苍翠的古琴,手腕足腕上的玉镯碰撞间发出悦耳响声。
一头粉白色长发圈圈绕绕地垂在金色底座上,仅凭一个模糊侧脸便能发觉这是一位极美极美的美人。
更重要的,沈忘州感觉到了她身上独属于妖族的气息,比一楼所有的妖都要浓。
但她身上又完全没有妖族的标记。
发觉沈忘州的视线,老鸨语气得意地介绍道:“公子眼光极好,这位是我们鸳鸯楼的头牌花娘,檀魍姑娘。”
司溟目光掠过楼内,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檀魍姑娘?”
沈忘州随着司溟的目光看了一圈,折扇抵住下巴,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美归美,但他越看越觉得檀魍有问题。
妖族保持容颜,甚至于改善容貌,有两种方法。
一是修炼,靠天地灵气日夜苦修,但介于普通妖族与人族天赋差距太大,选择这种方式的妖族除去天赋异禀的,大多是修为低微的小妖。
二就是吃人,最血腥有效的方法是从骨血到内丹全部吞噬,修炼速度无与伦比,稍微“文雅”些的,只吃修者的内丹、凡人的神魂,前者会变成废人,后者会变成傻子。
三界有明文约定,另外两界不可轻易下凡,更不能伤害凡人用于修炼——
可这里是绊殄邸,没有律令没有管制,哪个妖会在这里从良?
这檀魍姑娘如此美貌,妖气又这样浓郁,怕是吃了不知道多少人才养了这么一身娇嫩皮肉。
沈忘州还没重口到对着这样一个吃人无数的妖精心动,他甚至有点儿恶心。
老鸨见沈忘州兴致不高,便去另一边语气夸张地与司溟道:“在整个北魉花街,檀魍姑娘的容貌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没人会不喜欢姑娘的琴技和容貌,二位若是不信,大可在此等候片刻,檀魍姑娘每月会在此弹奏一曲。”
“不用了,”沈忘州折扇“啪”地打开,隔开妄图靠近司溟的老鸨,他看向圆台上的女人,放肆开口:“让她到房间给本公子独奏,多少钱本公子都出得起。”
老鸨闻言却没有喜色,反而犹豫道:“公子有所不知,檀魍姑娘不卖艺不卖身。”
“哦?”沈忘州悚然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竖瞳瞳孔变得细长,垂眸看着老鸨,杀气四溢:“那就让她过来抚琴。”
老鸨也是见惯世面的,脸上笑容堆叠,左一句公子又一声俊郎地劝着,但沈忘州始终不为所动,完全是一副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大闹青楼的架势。
见老鸨的脸上渐渐升起不耐,司溟掏出一整袋妖银,放进她手里,与沈忘州截然相反的气质温润而泽,嗓音惓懒。记
“久闻鸳鸯楼的大名,今日我们便是冲着鸳鸯楼而来,若是连头牌的面都未曾见过,岂不是要抱憾而归?妈妈桑通情达理,会忍心拒绝我们么?”
老鸨刚想喊手下来清理两个闹事的,目光触及司溟淡蓝色的瞳孔,神情涣散了一瞬,很快便握紧了钱袋,满面笑意地道:“两位公子言重了,我去求求檀魍姑娘,稍后便让她去给二位抚琴。”
沈忘州一脸“算你识相”的纨绔模样,方才作罢,跟着司溟一起走到三楼雅间。
很快便有侍女送来精致昂贵的糕点和清酒,摆满了桌子,另两位侍女伺候两人坐在一旁的矮榻上。
沈忘州与司溟保持着距离,半躺在矮榻上,手肘撑着矮榻掌心抵住脸侧,身后的尾巴懒洋洋地垂在榻上,偶尔轻甩,悚然一副纨绔子弟逛青楼的模样。
侍女嗓音甜蜜:“公子稍等片刻,檀魍姑娘准备好了就会过来。”
沈忘州好似没听见,回忆着檀魍身上的疑点,眯了眯眼,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他要避人耳目地用搜魂之术问出这北魉花街上哪家的青楼最可疑,如果这些青楼互相勾结那便更加好办,直接以鸳鸯楼为突破口问出其他的,迅速解决问题回宗休息。
见沈忘州不说话,司溟笑道:“她来不了,那让楼里的其他花娘先过来助兴吧。”
侍女俯身行礼,娇滴滴地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屋内短暂地剩下沈忘州与司溟两个人,沈忘州立刻坐直了,鼻尖耸动。
“司溟,你有没有嗅到一股血腥味?”
话音未落,司溟已经整个贴了上来,趴在他肩膀,毛茸茸的狐耳蹭在沈忘州脸颊,又痒又软。
“有嗅到,”他懒懒环住沈忘州的腰,鼻尖扫过颈侧的肌肤,状似无意地道:“师兄,檀魍姑娘的模样真好。”
沈忘州忍不住伸手揉他耳朵,尾巴尖也不知何时与司溟的尾巴蹭到一起,勾勾绕绕的。
他轻轻蹙眉,完全不为檀魍的美貌所动,认真分析道:“檀魍一定有问题,但我们不一定能问出什么,绊殄邸的环境太适合妖族修炼,她的实力或许远高于我。不如先问问这些小妖,看看能不能说漏些。”
司溟眼睫微垂,满意于他的小修士对美艳妖族的抵抗力,手环的更紧,整个人都要挂在沈忘州身上了,比外面那些花娘还要勾人。
他懒懒地说出惊悚的话:“师兄,这些妖都吃过很多人。”
沈忘州一愣,他只猜测到檀魍有问题,但是没有绝对的证据,司溟是如何看出来的?
司溟微微抬头,眼神玩味地看向门的方向,鼻尖蹭过沈忘州的耳垂,再然后是微凉的薄唇,声音压得极低,飘忽的气声仿若柔软的丝:“因为,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