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这一路,我见着很多画像。
我记得春日时,和他去放纸鸢的路上,有很多人凑在那儿,围着那张清秀的画像,那张,我总觉似曾相识的画像。
夕阳余晖,隔着带腥味儿的雨水,还是淡淡照来。
墙边,铺旁,贴满了画像,有一张甚至被打落下来,随风至我履旁。被雨水沾湿了的纸上,还是隐约得见秀气的少年面容,一脸笑意,右边缀了几个字。
大意是寻一陆氏公子,有线索者重赏。
我不禁念出声:“陆……云,珩。”
直到落叶纷飞,我都再没见到他的影子。那张字条,也收进了柜中。
别后勿念……相逢不识……我依然不知他是何意。
我也曾拿着画像去问,说是已经找着人了,但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不过听说不是犯了什么事,只是随家里人回去了。
我想起,他从未向我提起过他的家人。
只是很小的时候,我站在桥边哭得呆滞,他拉住我,说带我回家去。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再见到他,他已是孤身一人住在那个简朴的屋子里,大片大片的干芦苇随风摇,就算住得离墓地近,他也不害怕。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会害怕呢?
他回答我说,怕什么,他想见都来不及。
真是瘆人,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他是医者,见了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很快,笄礼也过了。公子和阿诺哥哥送了我好些东西,排场虽不大,但是我相熟相知的人都来了,杨大姐给我梳了发髻,问我:心中可有如意郎君的人选了?
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答话。我心里,应是没有人选。只是偷偷闪过一个人影,画面是我烧得严重,醒来见到他的第一面。模糊的笑意,像流水清波,荡涤过我的脑海。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众人相贺,礼数尽,饮宴作歌。
折腾到很晚,未等大家都散去,我就回了屋内沉沉睡去。倦意袭来,可梦却不安稳。
梦里那人身影款款,我追随而去。拉住他的衣角,骤然,我和他都化成片片花瓣消融在风里。
月上中天,我倒是醒来了。站在门前,风穿过袖子领口,吹去内心余下的燥热,十分惬意。我借着月色去厨房偷了些酒出来,摇摇摆摆,爬上树梢躺下,就着酒赏月,心里异常平静。微醺的时候,不远处好像传来轻缓的琴声,一拨一弹,弦声寥寥,凄凄瑟瑟,回荡在空中,萦绕在枝叶处,随着枯黄的叶宛转,漂浮在身侧,仿佛月光也随之一缕一缕起舞。在朗月清风下,似烟,似尘,忽近,忽远,闻之心中一恸。
宛如回到从前。可我是个没有从前的人。
想着就有些落寞,不知不觉,我就长大了。可之前的岁月,有一半藏在未知的地方,明明是我自己亲身活过的时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丢失在哪个角落。
兴许是那个醒来的街角,也是这样一个秋日,微微清冷,在我遇见公子的那刻,一切都抛下了。
可有时又觉得,不论我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又有何重要呢?
居诸不息,岁聿云暮。东隅已逝,日月其除。
不过几载光景,却觉得变了好多。
也许是我心境变了吧。
灌了不知多少口酒,我松开了酒袋子,双手捧着脑袋,抬头对着月亮,纯澈的光洒在脸上,眼前恍惚只见一轮一轮光晕。光晕里琴声停了,轻慢的脚步声压过落叶,循循走来。
倒是洒脱。那人说。
我微眯着眼笑,心里不认同他的话。
我一点也不洒脱,一点儿也不。我也是才发现,我在乎的人和事很多,可纵使这些塞满了我的心,却依然有道缺口露在外面,漏风得很。我不知道怎么缝上,只是由着它露着,风吹进来,冷得我瑟瑟发抖。
我不懂别人,因为他们都怀揣着心事。
可我平生愁思,亦忧亦怨,亦是连自己也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