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那些坐在大殿之上的掌门将军,纷纷偏过头,向着天客居来人的方向望去。只见箬冬箬先生昂首垂目,眼光冰冰冷冷,似乎并不为所动。见此情景,人们都不由得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掌门之言,便是明摆着,不愿那天客居众人功高震主。如若温掌门简简单单就顺了大家伙儿的意,就该直言这盔甲归了先生,绝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先生之意。
毕竟,他箬冬再不可一世,也不到能说出“这件草甲该归我所有”的地步。
而此时众人的眼神,也便都集中在厅堂上这一老一少之间,只看得温掌门嘴角若隐若现地笑着,眉目舒展,姿态前倾,甚是恭敬地朝着箬先生的方向低低询问。箬先生却视而不见,神情冷若冰霜,静默片刻,这才抬起眼睛,缓缓迎上殿堂中央那年轻的目光:
“这草甲的归属,乃是西湖上下人心所向。如此大事,冬不敢为掌门做主。”
“先生过谦了。”温黎似乎冷笑了一声,“自先掌门驾鹤西去,西湖大大小小的事宜,皆有先生在侧,方能百废俱兴,四海顺服。黎年纪尚轻,自然不敢只言片语,就决定了西湖人心所向之事……咳咳,既如此,还请先生多加指点,不吝赐教!”
说到此处,掌门竟还起身拂礼,作个倾耳细听的模样。
听到温黎这样的话,坐在箬冬身后的安歌、任思渊几人,简直恨不得长剑出鞘,指向掌门,逼问其意。天客居日日夜夜,皆为掌门大小事操劳,如今因为一老妇的胡言乱语被千夫所指也就罢了,怎的连掌门竟也出言为难起来?
掌门言语,分明便是指责,箬先生越俎代庖,干政太多。
可宓羽上下谁人不知,西湖收服东山,是靠着箬先生顶上了手足相残的罪名,靠天客居后人的血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而降了南林,更是箬先生在时局之乱中挺身而出,带回南林少主,凭一己之力稳定人心之故。
而西湖掌门今日坐拥四海,怎突然过河拆桥,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起了先生的不是?
眼看那几个年轻的天客后人,简直快要把不痛快写在脸上。幸而瑶光殿朝会内,除了掌门的侍卫,其余人皆不得带术器进殿。否则凭着天客居拿心高气傲的性子,今日非得逼宫不可。
再看向先生,依旧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掌门所言,冬实不敢当,冬伏蒙先掌门过奖,日夜忧思自己不能鞠躬尽瘁,未尝敢在掌门身前有所图。百废俱兴,四海顺服之事,乃是宓羽将士不顾性命,奋勇向前之功,冬实不敢自居。至于这草甲的归属,掌门心中自有定夺,冬,万不敢妄言。”
“如此看来,先生心中,是没有主意的了?”
“兹事体大,唯有掌门自行拿主意,方能使众人信服。”
这等时候,老的小的在朝会上无不是议论纷纷,不知掌门和箬先生这般针锋相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直到箬先生沉着嗓子,却让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人们这才刹那间安静下来,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这些人一时不知是该立刻站明立场,还是当个和事佬左右相劝,所幸一个个隔岸观火,看似低头耸肩不敢出声,实则听着箬先生和掌门一言一语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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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颇有些兴味。
更有甚者,径直扭头去看将军府那一边的景象。只见沈将军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一时哑了嗓子不吭声。
只见温黎从侍者手中重新拿起那件盔甲,走到众人之间,朗声道:“黎虽为西湖掌门,却年未弱冠。按理说,朝堂上的大事万不能自己做主,应该与诸位前辈商量着来才是。既然箬先生过谦而不愿做主,那么,黎便应该在诸位之中,选出一人,来决定这翠云山一片心血的去向才是。”
说罢,环顾四周,目光如炬,锋利地扫向作壁上观的人群。
温黎看向何处,那些被看到的英雄好汉就生怕慢一步地低下头,万不敢和掌门的视线撞个满怀。这种时候,即便傻子都知道,天客居不要的名声被其他人捡了去,岂不就是故意和箬先生过意不去?
温黎左右看看,只见那些虎背熊腰的江湖好手佝偻着背,全然没了沙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得一边点头一边苦笑着——不过是箬先生一两句不高兴,便把这些人震得连骨头都没了。
若是现在在众人面前服了箬先生的软,也不是来不及。但若以为宓羽西湖的血脉是这般没骨气,那他们可就都想错了。
堂堂八音四器的掌门,岂会连这点尊严也没有。
想到此处,转手便将那件盔甲抛向身侧,只见那片草叶去势甚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看见一团淡绿色的光影,飞速划过青黑的石板,悄然无声地落在地上。
而就在那处坐着的,是将军府几乎资历最轻的沈玄茗。
玄茗看见草盔甲落在自己身前,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赶忙起身,手中捧着那件盔甲,上前便要说些什么。可温黎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沈将军资历虽轻,可颇有远见学识。四年前,若不是将军孤身一人闯入天客居,要求四海同心,大赦水狱——今日在座的许多人,只怕早已尸首分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