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没到酒仓,洛小宁已经闻见桂花香气,再往里走,隔着帘子,只见酒坊里两个人影面对面说话。一个是个姑娘,二十多岁,月白围裙,身材窈窕,精明秀美,另一个则是五十多岁的男子,体态富贵,带一顶双折锦缎头巾,遮掩谢顶。
先前小二说了,何梅娘被姜会长找去,小宁认出梅娘,所以另一个,一定就是姜会长了。小宁虽本不欲听人私下说话,但心里也有点犯嘀咕:梅娘这半天连招呼都没来打,是很严重的事吗?
想着,她就听见下头一句。
“最近啊,老夫想把店收回来自己做,要不,你们就另寻个地方吧。”
梅娘抬头,一脸惊愕:“可是,会长,租期还有三年才到,不是吗?”
“你看看租契,哪方面违约,只需赔付两个月租金即可,这样,老夫是出了名的仁义人,再多给你一个月,你明天就去另找地方吧。”
“这……”
洛小宁听得义愤填膺,连她这种没多少社会阅历的都明白,看看二楼的装修,梅娘下了心血,三个月租金,装修的费用只怕都不够,更何况一个饭馆酒楼,累积客源最为不易,只要搬了,什么都要从头开始。所以,这老头子根本是自己不下力,等人做起来了,出来故意并吞,还要扮做善人,真是超过分的。
“别啊,姜会长,”梅娘起身,脸上堆了讨好的笑容,“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秋儿刚入官,那点俸禄不够自己吃饭的,我底下还有个妹妹要养,都乡里乡亲的,我这赚的钱,再多抽成给您一成,您别张嘴就轰我们走,您看行不行?”
姜会长闻言,嘿嘿笑了两声。突然转了语气,道:“要想留,也不是不行。你想留一辈子也行啊。”
梅娘:“?”
“嗨呀,女人挣再多钱,没有男人,又有什么用?”姜会长说着,一只胖手就上去牵梅娘的手,“不如你跟了老夫,别说这间小铺面,就是二三十间饭庄,老夫也拿得出来。”
手突然被人握住,梅娘一下慌了,一面尽力把手往外抽。明明受了屈辱,可完全不敢翻脸,脸上反而赔着笑。那种尴尬极了但又勉力维持的微笑,让洛小宁看得心酸。
洛小宁武力值不用说,但这时,她真切地感到,不是什么都能靠武力解决的。
她横竖要死了,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梅娘不是她,一翻脸,梅娘的妹妹怎么办,尽心尽力经营起来的饭庄怎么办。这一刻,洛小宁不知怎的想起娘亲来。娘亲的胆小怕事、委曲求全,难道是天生的吗?还不都是这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现在这个情势,会长都开始动手动脚了,她总不能放任不管。
灵机一动,她想起外头那台客人的对话,隔着帘子喊了声,“姜会长,是您吗?外头有个外地客商,一桌人都在等您呐。”
被她这么一喊,肥硕的老头子也吓一激灵,忙松了手,在身上擦了擦,道声“就来!”
姜会长前脚走,小宁上去扶了何梅娘,梅娘虽然精干,大概没遇过这种事,也被吓得不轻,抿着嘴,眼眶发红。小宁拍着她后背安慰了半晌。
梅娘本不想让弟弟知道,但小宁一力劝她,一家人,敞开了商量,互相扶持才是正理。
说了半天才说通,梅娘跟她出去,往前厅里走。
哪知,刚上了楼梯,遥遥看见何秋,两姐弟甚至还未来得及说半句话,就听见隔壁那个包厢方向传来咚地一声闷响,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继而又是连续几声,都很沉闷,间杂碗盘打破的声音,唯有最后一声,是人的尖叫,凄厉惊人。
在场众人都愣了半秒,然后冲过去打开包厢的门,发现骇人一幕:
刚才在找姜会长那一桌,一共四人,此时其中三个,包括刚刚赶过来的姜会长,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地下,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唯独一个还清醒的,捏着酒杯,满脸惊恐,站起身往后退着,靠着墙壁,看着这一切。
不消说,刚才那一堆闷响,就是活人倒地的声音,而最后一声尖叫,来自唯一清醒的人。正是先前被众人簇拥那位姓廖的富商。
洛小宁吓得不轻,虽然她身负武功,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不自觉地紧紧抓着都过敏的腰带,往他身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