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朝起,统治阶层为强调自身的正统性,皆推信君权天授,而天命之子,是为天子,血统神圣尊贵,自当世代相传。
哪怕推翻前朝,也得同时讲究更替和延续——新帝依然是天命所授,只是旧君昏庸无道,使苍生受苦,上天降落灾厄以警示仍旧无果,不得不‘道伐无道’的结果。
君权与宗教信仰,一直以来都紧紧相系,密不可分。
而每年的祭天大典,对社稷宗庙的维护和祭拜,具是国家的核心所在。
正因为皇权拥有几百年的稳定沉淀,已深入民心,尽管趁大乱而兴起、或明或暗地试图渗透各个阶层的宗教固然层出不穷,却都是昙花一现,难以长久。
自称大贤良师的张角是,后被追封为广德真君的张鲁亦是。
在燕清这里,此教的兴胜,虽是因他而起的,可他最初所怀抱的目的,却绝非在此。
不想它自行茁壮,声势浩大得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又有部下帮着进行引导,一趟趟推波助澜下,到目前为止,虽规模还不比当年黄巾来得广泛,却远超过五斗米教,且胜在稳定。
它显然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
燕清过去虽没少听谋士们念叨,潜意识里却一直避免去细想这茬,更乐意当个烫手山芋来放置不理。
他记得清楚,忍不住去防备的,始终是‘坏’的一面。
直到这次不得不管,遭赶鸭子上架了,他才恍然意识到,这要能运用得当,许多他正发愁不能靠蛮力去攻克的难题,说不定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能战胜宗教的,永远只有更深入人心的新宗教,而不是一昧的军权镇压。
至于他之前一厢情愿的避嫌远离,其实天真得近乎可笑——早在他有了具体化的野心、有意同潜在对手们争夺有限的各项资源、暗中限制他们发展,甚至开始与多年来屹立不倒的皇权开始争夺民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可回避。
自古以来,要征服一块土地,不但得有强大的军队,有条理秩序的管理,还得有顺服的民望。
燕清思绪电转下,隐约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唇角微微挽起,露出一抹温和又不失威仪的矜雅浅笑,而与此同时,手中所持的由卡牌所化的“朱雀羽扇”,则在众目睽睽下朝着不远处飘荡于空中的旗笙轻轻一挥。
下一刻,便有奇异火焰流窜而出,瞬间将它点着了去。
明橘色的光亮火舌骤然拔高熟丈,将旗幡完整吞噬,须臾火焰散去,旗面奇异地尚余大半,完好无损。
在火光闪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饱蕴着不可思议的惊声此起彼伏,见那分明席卷了整座旗面的火短暂地又消失了去,却还有大半无碍后,这惊声的浪潮,便更汹涌了。
那不过是燕清心血来潮下的开场小菜。
调动起所有人的注意力后,他面色维持沉静,不疾不徐地一挥玄色袍袖,云淡风轻地亮出了早已备好的“桃园结义”。
他驾轻就熟地极轻地念出卡牌名字后,微微一笑,看它自袖中转瞬飞出,悬于空中,万丈金辉豁然炸开,数不胜数的盛开桃林,就如奇迹般从天而降。
粉芒流转,花瓣纷飞飘落,于惊叹声、啜泣声、感恩声中抚平躯体创伤。
——“以吾之手,祛汝之疾。”
燕清耐心等了片刻,金光熠熠的笼罩下,俊美绝伦的眉眼恍然间多了几分谪仙般出尘,又有几分打动人心的悲悯之意。
待那桃花雨的轮廓渐渐朦胧,便双目微阖,向前走了一步,口中低诵四字。
再一挥袍袖。
这回发动的,是“五谷丰登。”
——“以吾之手,去汝之饥。”
空中金云集结,无声骤化密密谷雨,似玉珠般璀璨晶亮,应此声簌簌坠落。
连放两张群体性卡牌,受益人群还如此之多,燕清虽还没似上次那般力竭晕倒,却也感到体内精力犹如被抽调一空,疲惫得步履都沉重起来。
不过信徒们还沉浸在受到神眷的莫大喜悦中,洋溢着狂喜的眼里,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虚弱。
“十日之后,再于此会。”
但凡高人施法,总得择个良辰吉日,再兴师动众做做筹备。
这么一来,倒契合话本里的仙人爱弄玄虚的做派,也不会叫人起什么疑心了。
在郎朗宣布最后一声后,燕清便毫不留恋地退后几步,借高台躲开一道道炽热的目光,然后转了身,正要拂袖而走,却一不留神,正正撞入一具不知何时起就悄无声息地杵在那里的铜皮铁骨。
燕清揉了揉被撞痛的前额,讶然抬头:“奉先?”
吕布此时眸光清明,已没了初初见着燕清盛装时光芒万丈的惊艳痴迷,取而代之的,却是因担忧而紧蹙的眉头,以及强抑着不悦而紧抿的薄唇。
他以高大身躯挡住随行的其他人的注视,一边轻柔地握住燕清双肩,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道:“可还走得?”
燕清一愕,少顷心中一暖,温柔笑道:“自然。”
吕布听得半信半疑,一双虎眸微微眯起,一声不吭,只继续紧随着燕清的一举一动。
燕清轻咳一声,将他双手掰开,往前大步流星地走开几步,再驻足回首,催促道:“还不跟上?”
——的确像是无恙的架势。
吕布唯有强行按下疑心,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郭嘉被吕布抢先一步,倒没感到不快,等燕清撇开对方了,他便疾走几步,跟上去,一手不由分说地抱住燕清一臂,给他一些支撑,然后细声问道:“主公感觉如何?”
他难得这般低声下气,脚下其实虚浮着的燕清也毫不客气,径直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这送上门来的手杖身上,旋即凉凉道:“多谢护法关怀,并无大碍,歇上片刻,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