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平白得了破例,他还是美滋滋地谢了主公赏赐,又在郭嘉的炯炯注视中,慢条斯理地拆了酒封,学着郭嘉方才的做派,深嗅了一口较方才那不知好上多少的佳酿馥香,才开始享用。
燕清懒得看他俩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欲沾酒,随便饮了几口蜜水后,忽然想起陆康那头的事,不由以肘捅了捅吕布,询道:“你班师途中,可有见着陆家的车队?还有文远他们。”
吕布颔首:“见着文远了,他行色匆匆,道是主公派他巡察,便未留他久叙。商队也遇到不少,但没有姓陆的。”
燕清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越发纳闷,这陆家人,说是进京朝贡面圣,却到底走了哪条道去?
不等他再琢磨一会,宾客就陆陆续续地到了。
受邀的名册是燕清属意贾诩去安排的,后者深谙燕清心意,于是这会来的并不多,基本上是燕清叫得出名字来、甚至十分熟悉的重要亲信。
而正式感一少,拘束便也去了,他们不似那些少见燕清的官吏,难免战战兢兢,放不开来,而多都放松得很。
纷纷向吕布道贺后,就自如地落了座,三五成群,欢语慢酌。
只有郭嘉一直兴致不高:在有吕布那坛的鲜明对比下,这往日被他心心念念的好酒,顿时就变得跟清汤寡水一样,索然无味,难以下咽了。
话虽如此,他一边以幽怨的目光扫向铁石心肠的燕清吕布,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也依然没有少喝。
燕清面带微笑,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灵敏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一丝因稚嫩清亮,而分外突兀的童稚之语,不由微微一愣,打住话头,然后抬起眼来,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说是家宴,但到底是有主公亲自出席的场所,就连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吕布的孙坚,都不会这么随意,以免有冒犯之嫌。
怎么还有人带了小孩来?
燕清的目光,很快就越过人群,落在最外一排的席位上。
那里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大三小,不约而同地低着头,正专心研究着桌上的一道菜,并未察觉到燕清投来的视线。
荀攸见燕清略有好奇之色,便莞尔一笑,主动解释道:“那是原泰山郡丞,诸葛珪。主公从前不是还亲自过问过那人么?荀兖州前些日子里,将他调来此地,做了协助文和的属官。其妻早逝,家中并无女眷,又是初来乍到,未来得及请下人照料稚子,家中大小事便由他一手操持,这回亦是问过文和的许可,才将……”
荀攸还说了什么,燕清在听到‘诸葛’这一姓氏时,就有点不太淡定了。
也对。
按照他和郭嘉不久前商议出的计划,是准备派善于交际的诸葛玄秘往荆州,而诸葛一家从来就情谊深厚、兄弟间十分密切,那其兄诸葛珪会因担心他而自请调动,就很说得过去了。
这么说来,坐着的那三兄弟……不就是诸葛瑾,诸葛亮和诸葛均么?
荀攸忽见燕清先是怔然,后忽地双眼放光,不由一愕:“主公?”
燕清回神,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无妨。我有一故交,同他们相熟,方知其颇有才略,于是过问了几句,但却不曾真正谋面……”
吕布哪里感觉不出燕清有所隐瞒,微微蹙眉,不由也跟着看了诸葛那家子几眼。
一个满面风霜,单薄憔悴的中年汉子,一个长驴脸的少年……和两个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威胁性后,吕布便放了心,在对方察觉到他的锐利目光之前,自然而然地转移了开去。
等宴席结束后,燕清就随便找了个让人找不出破绽的借口,将诸葛一家留了下来。
诸葛虽也是世家名门,可自刚直过头、得罪人无数的诸葛丰后,祖上就没出过什么大官过。
诸葛珪在当上泰山郡丞,着实是值得欢欣雀跃的事。可他还没做上多久,就身染重病,随时要撒手人寰了。
要不是彼时在千里之外的燕清偶尔间想起他来,及时派了妙手回春的神医过去,他就不可能是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却到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诸葛珪在知晓救命恩人的大名后,比起感激,更多是受宠若惊——他颇有自知之明,当然清楚自己家族虽然有些名气,可在名满天下的燕司空面前,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无名小卒,怎么就得这么份天大青睐,料得他有此劫难不说,还不远千里伸出援手?
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感念燕清恩情,对荀彧的征辟和调度,都一概听从,做事无不尽心,倒叫一些一开始只因燕清表现得额外看重他、而对他和颜悦色的同僚们,也真正对他有了好感。
只这次弟弟被调去做件秘密差事,连对他都三缄其口,他又是差点经过死别的人,对家人尤其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向上官请求调动,忐忑地追随弟弟的步伐去了。
临走前突然被侍婢恭敬地传达了燕清命令,道让他们留下一会儿时,诸葛珪始料未及下,怔怔应了。
宾客已如潮水般有条不紊地退去,剩下吕布默然屹立在燕清身后,很是威严;郭嘉喝得肚皮滚圆,躺在席上动弹不得;燕清眸光清明,唇角微微带笑,坐在主位上,温和地看向他。
诸葛珪却感受到了在那温柔外表下的强大气势,心里倏然一紧,就要带着三子恭敬行礼——
轱辘轱辘。
所有人都没错过这一轻微的动静,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只见两三颗拳头大小、金灿灿的橘子,不合时宜地从其中那个正学着父亲做出一脸严肃、因弯腰行礼而松了对其钳制的小孩袍袖里,欢脱地滚了出来。
它生得圆润,顺畅无比地滚了一路,直到撞到躺着的郭嘉身上,才停了下来。
诸葛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