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告诉的是玉慎儿,而非玉伯牙。而且你一剑,就结束了行刺者的性命,而不是留着他,离间玉楚两家。凭你的身手,足以让他不死。”
“我相信派人行刺的是楚云起,玉慎儿一旦死了,玉楚两家虽联姻不成,却可将脏水泼到你们卫家的头上,而楚云起有人证,你们卫家有动机,这件案子若成立,皇帝乐见其成,卫家也一定会倒台。”
“所以你会救我,也愿意带我一程。因为我,是玉慎儿。”最后一句,她竟觉苦涩,在这异世,她要借着另一个身份,才能活。
“对吗?卫寻。”
锦衣人蹙眉玩味的看着玉幼清,他本以为玉慎儿就是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今晨一见,也不过是聪明些罢了。没想到,她刚开口,他还以为她只是简单的认为他在挑起她和她未来夫婿之间的嫌隙而已,然,后来的话,才是真正的玲珑剔透心。
“卫寻……卫寻,呵……”卫寻喃喃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拍掌以赞,“但我此刻依然能杀了你,嫁祸到楚云起的头上。”他玩味儿的瞧住玉幼清,对于楚云起的一切,这个深闺小姐果然被瞒在鼓里。
“你不会的。”玉幼清将桌案上的茶壶摆在卫寻面前,又将茶盏放在其左右下方,左边两个,右边一个,“你比我更清楚,玉楚联姻,就是皇帝不想看到你卫家独大的警示,没有人会在意真相是什么,所有人看的都是结果。”她轻轻而利索的扣上了右边那一个茶盏。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握住玉幼清的手,将她手中茶盏再次重重翻上来。
玉幼清慢吞吞抽出自己的手,卫寻只会护她这一时,强者博弈,一着不成,便不会再继续,以免弄巧成拙。这就如现代商战,对手越是坦荡,就越是自信强大,若不是她自小踏入商场,独自一人运作她爸的整个集团,应付因她爸生病倒下后,集团内部各种毁约、背叛、公司瘫痪、资金流失……她很难练就这样敏锐的思维。其实她原本一直困在谜团中,直到方才玉府管家那一出,才让她真正确定马车内锦衣人的身份,联系到早上莫名的刺杀,慢慢抽丝剥茧,一切也就明朗了。
“等等。”玉幼清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卫寻是敌,她此刻却不得不信他,“你说,刺杀我的人是楚云起派的……”她先前只将楚云起归为楚家人,却忽略了一个细节,楚云起分明是个风流成性嗜赌如命无酒不欢的脓包纨绔。
卫寻一副“你终于意识到不对了”的表情,他迟疑片刻,道:“楚云起并非陆家长子。”他顿了顿,细细探究着玉幼清脸上微妙表情,“你此去猎场,想必能见到陆丰。”
他话说一半,玉幼清费解的瞧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她盯住他面上神情,细细揣测他话中意味,猜测着这个陆家、这个陆丰和楚云起、玉慎儿有何联系。
卫寻低头喝着茶,唇角微微勾起,瞧着毫无异常。
玉幼清转着眼珠,迟疑着道:“陆家……我……见陆丰做什么……”
卫寻抬头,“你就要嫁给楚云起,难道不该见一见陆丰吗?”
玉幼清皱起眉头,卫寻面上神色古怪,笑意里夹杂着似狐般的眼神,牢牢将她锁住,她试探着慢慢的摇了摇头,在玉府时,她虽任性将玉伯牙请来教她规矩的人一一撵走,却也认真了解了这个异世,只是似乎无人提起陆姓家族。难道这个玉慎儿在逃跑之前,还有一位陆姓情郎?不是说她从未现身于世人面前?若是真有,得小心避开,若是遇上,又是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卫寻颇有些深意的笑着低下了头,他缓缓转动着手上的戒指,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一线金光透过车窗,洒在桌案上的茶盏上,斜斜的恰好越过了茶壶右侧那一个。一如此刻的他和她,她浸在阳光下,若有所思,他融在阴影里,难辨音容。
马车很顺利的进入了猎场,因是卫家的马车,守门的侍卫并未拦下盘查。
卫寻很“贴心”的让车夫将马车停到了一无人处,才将玉幼清放下车。
此处已然靠近林子,玉幼清对猎场不熟,方才在车中又不愿问卫寻,问了他肯定也不会说。她慢慢沿着林子边缘走着,宴席晚膳时分才开始,亮相也不急于这一时,她打算给齐人一个惊艳难忘的亮相,但她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如何出现在众人面前才算惊艳,她向来自信于自身的魅力。她在公司里是个雷厉风行的霸气女强人,在聚光灯下是个活力四射的青春美少女,但她其实骨子里是个特别懒的人,闲暇时懒得动脑思考,懒得应付交际,懒得费神记忆,大脑常常处于放空的状态,以至于她的闺蜜们都觉得她特别傻,出行时都像带着个小宝宝般,一不注意就走丢了或者犯傻了。
此刻她就在放空,林子边没人,午后有些灼眼的阳光被高大的树木挡住,稀疏的暖光投在玉幼清的身上,浑身暖洋洋的,她抬起手抚着手边不到半人高的野草,仰头闭目,享受着来到这里以来唯一完全放松的一刻,她灵敏的嗅觉能清楚的闻到泥土湿润而微微带腥的特殊气味,不同类的花瓣和其中花蕊亦不同的清香,被虫子啃过一口的树叶边缘散发出的特殊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味道,还有一股奔跑中的马儿的汗味、金属味和血腥味儿……她突然顿住脚步睁开眼眸,血腥味!愈发浓烈的血腥味!她霍然转身。
咻!
一支箭几乎擦着她的胳膊“夺”一声钉在不远处的地上,衣袖已被擦破,她下意识愣怔的看着那支尾部还在颤抖的箭和另一边被这支箭一分为二劈开射向另一处的箭,她立时浑身汗毛竖起,若不是后来这支箭和她灵敏的嗅觉以及下意识的转身,被一分为二的那支恐怕早已穿透她的心脏了!
玉幼清还陷在强大的震惊当中,耳边却突然传来马蹄哒哒声和箭矢飞来的咻咻声,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看向突如其来的那些声音的来源,仅凭着她的直觉,猛地转身跑向林子。
“大殿下果然好箭法好准头!铁谷佩服!”急速奔跑的黑马上,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冲着前头喊道。
一侧另一匹黑马主人追上来,抽出身后箭筒中的一支箭,拉了个满弦,颠簸中他抿嘴稳稳瞄准着前面奔跑中的人。
铁谷偏头看了那人一眼,故意猛夹马肚子,缰绳斜斜一拉,险之又险的挡在那人面前,风中他被吹得零碎的声音飘来,“燕世子什么意思,一场游戏既不射我们的奴隶,还阻我们射你的奴隶,有什么好玩的!”
燕回默然放下长弓,对铁谷的挑衅不予理会,踏马往一侧跑。
后面紧紧追着好几人,其中一人爽朗大笑,“铁谷你又不是不知道燕回,菩萨心肠,平日里都吃素食,好容易才来玩这场游戏。”
铁谷回头,说了什么后面的人也没听清,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与先前打趣燕回之人并驾齐驱的男子疑惑道:“怎么还有一个奴隶,竟让他跑出了这林子!”
那大笑的男子闻言答道:“许是趁乱胡跑的,杭奡,你还有箭没有?”
杭奡也不抬手去摸箭筒,直接答道:“早没了,要不能远远缀在后面,这不是陪着大殿下玩么,也就铁谷和燕回那两个家伙傻兮兮认真。你瞧瞧柴子坤和洛晟那两个贼小子,开始就落在后头。”
呼呼风声中,箭矢如雨扫在玉幼清身周,她直直冲向林子后一直用眼风扫着林子边缘,不敢往深了去。林中遮挡物颇多,不至于将她完全暴露在来人的视野范围内,而一直以可见林子边缘的距离,可防迷失在庞大的林中。
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做法,好几次箭矢擦着她的头皮、肩膀而过,而她始终没有发现,冲她而去的箭矢,往往都是被后面追来的箭矢撞飞了原本的轨迹,才未命中,否则她早已死了十几次!
身后马蹄声渐近,已隐约能听到身后的交谈之声,忽闻一声低低轻喝:“趴下!”玉幼清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味,奔跑中瞬时调整姿态倒地向前一个翻滚,又立时跳起换了一个方向急速狂奔!
大齐的大皇子殿下纳兰锦彦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抽出箭筒的箭刹那回身恶狠狠对准了燕回,燕回眼神一跳,低头侧身示意他箭筒已空。
纳兰锦彦犹自指了指燕回的咽喉,才眼神满意的转身指向前面奔跑中的那名“奴隶”。他拉了个满弦,慢慢将箭指向那名奴隶后背心脏的位置,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箭鸣之声起,如撕破空气般呼啸着,仿佛在昭告着胜利和王霸之气。
与此同时,玉幼清的心一颤,她知道身后人数众多,然而落在身边的箭矢越来越少,这意味着结束!她不再去管是否会迷失方向,狂奔中不借助力量很难转换方向,她瞅准了前头一棵大树,准备绕树后往林深处去。
身后尖利鸣声呼啸而起,马蹄声已戛然而止,她离前方大树只剩五六步!
“燕回你!”气急败坏声猛然响起,玉幼清的手已然触及大树,然而身子骤然被压倒,然后后背尖利刺痛传来,她的手擦过那棵大树的树根,向着旁边的一个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之中她只听见“咔”和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子似乎被人紧紧箍住,双腿在翻滚中不断撞在碎石上,而对方像是早已察觉她是女子,将她的头完好的护在胸前。
两人直直从坡上滚下,直到抱住玉幼清的人在一次翻腾悬空的刹那硬生生和她换了一边,后背重重撞在一株大树上,撞击声和人压抑的闷哼声听得玉幼清心惊肉跳。
她难以缓神的躺在那人怀里重重喘息,后背钻心的刺痛让她猜测是箭矢刺穿了那人的身体,再一次扎到了她的背上,可见射箭之人安了如何毒辣的心。身前并无动静,约摸着晕了过去,玉幼清慢慢回过神来,在他的怀中,抬眼看着坡上,高踞马上的那些男子们,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居然在笑。
纳兰锦彦没有笑,他恼怒的盯着坡下的两个人,却忽然眼神一跳。坡下燕回的怀中,那女子,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仿佛是在可怜他们。纳兰锦彦微微眯起眼眸,抽出绑在马身上的长剑,寒光凛凛,剑指坡下两人。所有人眼神微微移开,目中的寒芒都未曾冷过那人怀里一个小小女子。
玉幼清试图从身前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无奈那人潜意识里箍得太紧,她使劲掰开那人的双手,慢吞吞的试图爬起身。
方一抬头,却觉脖颈间一冷,不知何时从坡上下来的纳兰锦彦剑指她咽喉,俯视着猎物般看着她,对着后面跟来的几人冷冷道:“我的。”
玉幼清皱着眉头,这些男子各个锦衣华裳,在猎场里来去自如,大约是拥蕊口中所说的那些各国质子或大齐官宦子弟,为首的这一个浑身凶狠戾气,无人敢于驳斥其出口之言,身份定是尤其显赫,他们仿似并不知道她是谁,又何以追杀?一日之内两次历经生死,对她来说冲击太大,脑中竟至一片空白,心愈加慌乱,愈加不知如何脱困。
“正好。”纳兰锦彦抬起剑拍了拍玉幼清的脸,溅上鲜红热血的剑身拍在玉幼清的脸上,温热,可怕。从来到这里,她便如被一只无形却扼得令人窒息的手牵引着,引向一条迷雾重重的路,当她以为她能控制甚至主导什么时,下一秒,那只手便会赤裸裸的出现在她面前,斩断她一切的即将燃起的火苗和希望。
“凑满一百个。”纳兰锦彦冰冷快意的声音传到她的耳里,异世短短十几日的威胁、囚禁、暗杀、追杀,说好的霸道男主呢?她忽然累了,一双满是污泥的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垂着头,或许就会回去了,哪怕是回到那片聚光灯下,回到那个金丝牢笼里,她突然想念她那个在公司恩威并重在家里像个孩子一样的老爸了,她想念温暖柔软的床,囚禁的不是她的生命,玉府的硬木板床铺再多层软垫她都嫌硌得腰疼,她想念狗仔的闪光灯,没有血腥味儿和冰冷的寒芒,天天尾随着多有爱多关心她呀,呜呜呜……她慢慢的闭上眼眸,眼角闪过他举起的剑。
突然有人重重压上来,玉幼清猝不及防被压倒在地,来不及抬头,已听见一声轻轻的“哧!”压在她身上的人被纳兰锦彦一脚踹翻在地,玉幼清匆匆爬起身,纳兰锦彦已绕过她,长剑直指她身后男子。
“燕回!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纳兰锦彦屡屡被阻,恼恨之意窜上心头,长剑狠狠抵在燕回脖颈之间,燕回脖子上已沁出血丝。
纳兰锦彦身后众人忙上前,有人在劝,有人却缩在最后不敢言语,还有人频频回头看向林子外头。
一堆人七嘴八舌,偏偏燕回的声音如此清晰,“殿下可还记得游戏开始前应下我们的彩头?若殿下赢了,可随我们一人向殿下要一样东西。”
众人暗自心惊,纳兰锦彦赢是意料之中,这彩头也不过听听便罢,他们哪里真敢向这位地狱阎王要东西!燕回昏了头了,一场游戏中屡屡与纳兰锦彦作对,挑战纳兰锦彦的底线,几乎磨光了纳兰锦彦的耐性,他这是在玩火!
不等纳兰锦彦发火,燕回抢着道:“我向殿下要了这个奴隶!”
奴隶?敢情他们这伙人把她当成了奴隶!玉幼清看了看自己,衣裳东一条西一条的挂在自己身上,满身的污泥碎草枯叶,是挺像奴隶的。
纳兰锦彦眯起眼眸盯住燕回,玉幼清立时嗅到了一丝特殊的气味,如同正在吃草的羊忽然闻到的鸷伏在草丛中的猎豹在扑出前一秒所散发出的气息一般,肃杀,危险。
呼呼的风吹到这里忽戛然而止,穿过茂密林叶的暖阳静静投射在一站一躺两个人身后,它永远如此,穿不过暗影摇晃,像人的眼睛,穿不过实质越不过谎言,洒不下三寸温暖。沉至令人窒息的静谧里,呼吸粗重缓慢,似遥远来自远方,而刹那又如贴面。迟缓的空气流动里,燕回的眸中透着游戏般的闲散,却明亮而寒彻透骨。不知是谁,受不了这压抑难忍的气氛,悄然后撤,却一脚踏上一地枯叶,刷拉拉一阵“巨响”霎时牵动了众人似乎暂停的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僵硬麻木的肢体也似在这一刻被解禁,有人身子一软,被身侧人虚虚扶住。
玉幼清企图趁众人关注点不在自己这里时偷偷溜走,手刚往前扒拉一下,什么东西“呛”一声摔下来,她一脸懵懵的瞬间抽回手,小心脏突突直跳,抬起眼睛瞄了一眼才发现原是一柄剑,还好收手及时,不然手就没了。
她刚下意识想拍拍胸脯压惊,抬在半空的手再次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双脚顿住,她斜眼看着那双脚,准备来一个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不动,头顶传来一声冷哼,那双脚扬长而去,刚动的刹那吓得玉幼清浑身一颤。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恨恨看着那群人,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待他们上马,才小声道:“都给老娘等着!我玉幼清!一定会一一把你们这群人的屁股射开花!”
燕回明亮的眸子里倒映出她挥舞着拳头,却因牵扯到后背伤口而顿在半空,全身缩了一缩,他无声的笑了笑,默默记下了“玉幼清”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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