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射你们个屁股开花
时辰已过晌午,皇城大街上马车辘辘而行,所经之处人人避让翘首张望。
宽大的车内,淡白烟雾袅袅自香炉中升起,锦衣人窝在深红色厚实的锦褥中,面前小小桌案上摊开一本书,他单手支头,目光停留在那本书上,眼神却有些空。
桌案侧跪坐着一个女子,低眉顺目的垂着头,乖巧的等待主人的需要。
“嗯?”锦衣人忽然抬头,目光穿过窗边垂下的帘子,“你有没有听到歌声?”
女子没有回答,跟在主子身边久了,她知道这样的问句,主子是不需要人回答的。
但是今日,锦衣人似乎有些一反常态,他瞥了一眼女子,垂眸笑了笑,女子心中讶然,却依旧没有动,然后,她低垂的眸子看见一线阳光照进了车内,这让她有些忘守规矩的微微抬起了头。
锦衣人白皙修长的手撩开帘子一角,阳光下那只手骨节分明,似乎晕开一层剔透的白光。女子微微侧目,诧异地发现主子搜寻的目光里露着一抹笑意。主子常笑,可她从未见过有谁,能让主子的笑意浸透到眼里……
锦衣人放下手,女子匆忙低下头,听锦衣人道:“去请马车外披着头发的女子上车。”
“是。”女子软糯一声答,她身后,锦衣人皱了皱眉头,道:“你下去,让大祟去请。”
女子身形一顿,终究什么也没说,退出了马车。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女子,此时只觉心中烦躁,连香炉里袅袅的烟气也晃眼,他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浇熄了香炉里的香。
马车外,玉幼清哼着歌,颠着脚步逛街。玉府的人知道她偷跑出门,肯定也会知道她要去城外猎场,此时城门口一定把守着人,就等她自投罗网。她既不能正大光明出去,必得另想法子。逛逛街,或许能偶遇个戏班子?或者来一辆大马车?
正想着马车,一辆马车恰好从她身侧缓缓驶过。街边路人大多停下手上动作,对着马车躬了躬身。玉幼清瞧了眼马车,嚯!哪个贪官恶霸这么大阵仗。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玉幼清立在马车右后方,没有看见特意从左前方下车绕开的女子。她忙后退几步,躲在人群后面,也弯着腰,这马车里的人,不会连腹诽也能听见吧?
马车上的车夫跳下来,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玉幼清的身上。玉幼清正垂着脑袋,没看到马车夫向着自己走来,只看到眼前挡着她的人忽然向两边散开,一双鞋出现在面前,她心中一惊,正想也跟着散到一边,就听那马车夫道:“我们家大人请姑娘上马车,送姑娘一程。”
她讶然抬头看看车夫,又看看马车,恰一阵风起,随风翻飞的窗帘内,一个熟悉的侧脸若隐若现。
熟悉?玉幼清收回目光,“多谢。”她扯着嘴笑了笑,在百姓惊掉下巴的目光中和马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玉幼清矮身进入车内。
“是你啊!”
马车内,锦衣人正斜斜靠在锦褥上,温润如玉的笑看着她,只是那笑,总让她莫名想起,暗夜下,华丽舞台上的魅影,也许邪恶,也许无奈,也许是不得不拿起面具的苦命,也许是因惧怕而藏匿善良的防备,也许还有一种她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干净吗?”锦衣人笑问,他说话时总带着小小的拖音,很懒,很魅惑。
“啊?”玉幼清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坐到他身侧一个锦团上,看起来丝滑柔顺的材质,竟有微微暖意,待到坐定,她才环顾一圈这宽敞奢华的车厢,道:“干净啊,很干净。”她说的是车厢。
很多年以后的某个时刻,当他再一次用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语气问起她这句同样的话时,她才恍然忆起,很多年前他问的那句“干净吗”,问的其实是他们初见时,她慌乱中的那句话。
“对了。”玉幼清调整到瑜伽的舒服坐姿,抬头道:“早上……”
锦衣人似乎很疲惫,闭着眼沉沉的睡去了,他的领口依旧那样敞开着露出胸膛,只是他已换了身品竹色长衫,乌发规规矩矩束起,衬着车内一色深红镶金的装饰,不觉跳跃,倒显得他整个人清淡雅致,玉幼清忽然觉得很奇怪,这样一个浑身充满诱惑、举手投足间满满挑逗的人,居然也能将清雅融合于他的身上,她悻悻收回目光,兀自嘀咕了一句,“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车内很香,但那香沾了湿气,味道有些奇怪,玉幼清没有细细去闻,因为嗅觉的灵敏,她总是习惯去闻,但车内的味道在常人闻来或许和原来相差无几,但她若细细的嗅,就能嗅到沾了湿气后的古怪异味。
玉幼清皱着眉头,轻手轻脚的将车内的香炉往窗边移了移,整个身子都趴在桌案上,退回来时一不小心蹭到了桌案上一本书,纸页摩擦的声响在静谧的只剩呼吸的车内听来响亮而突兀,她身形立即顿住,侧着脑袋瞄了一眼锦衣人,他似乎睡得很熟,眉头微微蹙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的垂下来遮在眼睛上,她凑得近了些,他肤色白皙里透着淡淡的红,简直一丁点瑕疵都没有哎,她又凑得近了些,不敢直接凑到他面前看,就矮矮的落在他胸前的位置,仰着脑袋瞧,这样的角度瞧过去,他脸上的曲线饱满处饱满,硬朗处硬朗,该收的地方又不显消瘦,他温热的鼻息缓慢而有节奏的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她抬起一只手挠挠脸,正想爬回去,马车突然一晃。
……
马车突然一晃,马车夫大祟速拉缰绳稳住马,一鞭子已经抽在了空中,习武之人手劲巧妙,鞭子的空气中抽出一记响亮的声音如响炮。
前方突然闹成一团的几人齐齐回头,其中一个穿着稍好的男子先是瞧了眼马车,脸色变了变,随即发现惊了马的物事,是身旁妇人手里没抓紧的白鹅,正大摇大摆满大街乱窜。他一双贼眼滴溜溜一转,立即抓住妇人肩膀,拎到马车前,推了一把。
妇人本已涨红了脸,此刻突然被抓被推,无措的摔倒在地,嘴里的喊闹声已掺了哭腔。
那推人的男子也不理妇人,上前握拳,换了一副讨好嬉笑的脸,“在下唐安,不知是大人的马车,竟让这无知妇人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开恩。”言罢,他一脚踹在妇人腰上,声色俱厉的道:“刁妇,你惊扰了大人的车驾,还不快过来给大人赔罪!”
那妇人刚刚爬起又被一脚踹倒在地,也知这身份显贵之人不会听一个百姓的辩解,委委屈屈爬起来,因着动作慢了,又被踹了一脚。
大祟面无表情的瞥了唐安一眼,隐约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他漠然道:“不必了,让开车道就是。”
“是是是。”唐安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兀自往边儿上退。
妇人也没说谢,也没其他的话儿,安静的爬起来去抓白鹅,大祟瞧了一眼那乱窜的白鹅,下车随手拾起一颗石子,对准那白鹅弹了出去,白鹅尖叫一声倒地,妇人忙过去拾了,还是没说一句谢,默默的排到出城队伍的最末。
大祟弹出石子后便坐上了马车,也没看后来的事儿,正想扬鞭,前头忽又来了一人,大祟认真瞧了一眼,发现来人正是玉府的管家刘见东。
刘见东上前先是一揖,道明了来意。原是玉府今晨失窃,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失窃之物着实重要,而窃贼正是玉府家贼,才如此兴师动众的派人在城门口盘查,以致人流拥堵,才如此惊了车驾,刘见东表示了歉意,嘴上不说,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往车内瞟。
大祟瞧着他一副想盘查却不好开口的模样,自家主子比玉府官阶高上一等,换了平时,连那玉伯牙也不敢拦主子的车驾,看来玉府出的事恐不是刘见东嘴里说的那么简单了。
大祟心思一转,转头向车内请示。
……
马车突然一晃。单手撑在柔软厚实的锦褥里的玉幼清身子不稳向前一跌,她急忙抬起挠脸的手撑在车壁上!
此时,玉幼清左手撑在锦衣人身体右侧的锦褥上,右手撑在锦衣人左肩后上方的车壁上,身子还堪堪越过锦衣人身前的桌案,两条腿趴在锦团上,她的脸正对着锦衣人的锁骨处,而她的身子离锦衣人的身子只差约一寸的距离,如此怪异不协调的摇摇欲坠姿势,退也是倒,不退,时间久了也是倒。玉幼清苦苦维持着,连此刻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放慢再放慢,只能寄希望于锦衣人没醒了。
锦衣人在马车不稳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他知道她一直在看自己,却没想到她会倒向自己,故意一动未动。他垂下眼眸,正能瞧见她娇俏的脸,她的衣领似乎做过修改,随着她的微微颤抖,一抹雪色亦颤抖着喷薄欲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粗,立刻转开眼去,随即无声笑了笑,他想看看这个聪明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会如何为自己解围。
车外一直吵吵嚷嚷,直到大祟向着车内请示。
玉幼清暗骂一声,怒睁着眼睛瞪着锦衣人,亮了亮尖尖虎牙,企图以此威胁他不要暴露她。锦衣人一直默然听着,他笑看着玉幼清,故意默了一会儿子,才对着车外道:“玉参政许久未到我府上吃酒了,刘管家何时替我吹吹这耳边风?”
马车外。
刘见东脸色很不好看,这是在逐他了,他们家主子何时和这位吃过酒。按着理儿,大祟请示,意思已相当明了,可他连脸都不露一露,就打发了他,他权是替主子咽不下这口气,然又能如何,他只得笑笑道:“是。大人既然还要出城,老奴就不耽误大人了。”他转头对着城门口挥挥手,又向着马车内道:“老奴恭送大人。”
马车继续辘辘而行。
马车内。
锦衣人挑眉看着玉幼清瞬间红透了的脸和耳根,戏谑道:“还要趴多久才够?我可是个男人。”
男人!男人你妹!你以为我不想起来,你以为我乐意趴在这儿啊!老娘我是动不了了!她手脚渐渐麻木,老娘动了,还不知道是谁占谁便宜呢,呜呜呜,不知道看眼色的男人,还不来扶一下老娘。
玉幼清使劲腹诽了一阵,见锦衣人仍是没有动静,尝试着自己动了一下脚。不动不要紧,这一动,她立刻再支撑不住,往他身上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锦衣人笑着转开脸。只一刹,玉幼清便觉腰部有一股气流盘旋着将自己托起,那股气流稳稳的托着她坐稳,她看了眼自己的腰部,又偷偷瞄了一眼锦衣人,方才的尴尬再次袭来,蹭一下连脖子都红透了。
锦衣人悠然倒了一杯水,递到玉幼清面前的桌案上。他带她一程,本是想看看她去猎场到底要做什么,顺便做些利用,破那人的局。但方才清音阁那边报来的消息,让他忽然想把某些事,提前在她心里挑明,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你知道,今晨刺杀你的,是谁吗?”他垂头,漫不经心的捻起胸前一根栗色长发,绕在手指上把玩。
玉幼清拿着杯盏喝水的手顿了顿,明明杯里已没水了,但她仍装作喝水的样子。
许久没听她回话,锦衣人也没看她,继续道:“楚云起,你的未婚夫婿。”提到楚云起时,他声音有些冷。
玉幼清轻轻一声冷笑,慢慢放下杯盏,先抬起一双桃花般媚的眼眸,看向锦衣人,再缓缓扬起下巴,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不等锦衣人回答,她已自己答了,“因为你是卫家人。你告诉我,是为了挑拨玉楚两家。”
锦衣人神色闪过一丝古怪,他淡淡勾起唇角,抬手伸到窗外,微风扬起他手指上那根发丝,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