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蛇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哑然。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淡然若素的造主，咽喉处的发声器官缄默半晌，却无法模拟出任何一个音节。

利己是刻在所有生命基因与灵魂中的天性。

灰蛇敬佩牺牲，但他绝对不会去牺牲。

他一直都相信，在计划的最后，梅比乌斯会接过人类的一切，站在最崇高的位置上指引浩瀚的星图，如同黑夜的海湾中绽放光芒的灯塔。

但为什么？

他不理解。

“灰蛇，该上路了。”

梅比乌斯的声音悠然响起，像琉璃坠地，打乱他的思绪。

她将残破不堪的白大褂扔到一边，任由其在蜿蜒的银蛇中化为一缕青烟。

灰蛇下意识后退。

他过去从未做过这样的动作。

他后悔了。

他不相信没有梅比乌斯引导的文明。

它无法让自己活的更好。

可惜，伴随视线中另一位梅比乌斯阳春白雪般的微笑，这位诞生出灵魂的造物终究还是没能逃离造主的掌心。

他的心之避一触即溃，他脱离躯壳，他越飞越高，直到云霄。

从倒在地上的灰蛇那里收回视线，身段苗条的绝美女子脱下鞋袜，跳下高塔，赤脚走在静默无言的天地中。

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已与半空中的无限之月融为一体，进化的旅途早已展开。

梅比乌斯向视网膜中的「白陌」无声微笑，在这时，她忽然很好奇白陌看到的究竟会是谁。

是弥赛娅？爱莉希雅？樱？mei？

又或者，是自己？

不过无论是谁，那个醒觉阿赖耶识的魂钢级直男也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斩断虚妄，然后以蛮不讲理的暴力将一切摧枯拉朽地毁灭。

但很可惜，这一次，他做不到了。

在他选择出手治疗克莱茵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梅比乌斯猛地抬头，她瞪大双眼，仰望星空。

雨水浸润的俏脸上，满是独属于她的疯狂：“来啊，让我看看！所谓崩坏意志的极限在哪里？虚数之树与量子之海又在哪里？”

这一次，是她的胜利。

哪怕她即将逝去。

哪怕她现在逝去。

少女伸出汇聚万千伟力的手，向面前虚妄的「白陌」砸去。

如果无论如何都需要接触对方才能升华，她宁愿选择这样的方式。

遗憾的是，她的夙愿终究没有达成。

‘噗嗤——！’

贯穿身体的声音在连接天地的雨幕中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好似清晨间池塘的一缕蛙鸣。

带起的波纹却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最终盈满整个盛夏。

“......”

从胸口黑白二色的骑枪那里收回视线，梅比乌斯扭过头，含血的唇齿一字一句地说出偷袭之人的姓名：“塞、西、莉、娅！”

“是我。”白发美人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与柔和，恍若高山流水汇聚而成的清泉，清澈见底，凉爽甘甜。

但梅比乌斯知道，涵盖穆大陆，由全人类灵魂构筑的无限之月正在渐渐滑落至对方手中。

就连环绕穆大陆的能量游蛇也发出一声亲昵的呼唤，宛若毗湿奴维世归来时的娜迦舍沙。

梅比乌斯就这样败了，荒唐的如同玩笑。

“——你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好听，却难以掩藏其中的沙哑。

梅比乌斯不明白塞西莉娅究竟做了什么，即使无限计划被阻止，即使作为中枢的自己被打倒，发生的场景也只是合为一体的众人重新化为个体。

无限之月不应该留存下来，更不应该被塞西莉娅掌握在手里。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权限，她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她是圣女塞西莉娅，比任何人都善良坚强的塞西莉娅。

“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能够操控无限之月，没错吧？”

似看穿挚友的心声一般，久违换回战斗服的白发美人展颜一笑。

她抽出刺入梅比乌斯胸口的黑渊白花，划过半空的枪尖像半弦月。

梅比乌斯默默点头，活化的超变因子疯狂修复起她的创伤，却在弥漫的黑雾下无功而返。

她重新看向抑制自己伤口的友人：“我不会跑的。”

成王败寇，作为失败者的她不会像个小丑似的丢人现眼。

“嗯，我知道你不会跑的。”塞西莉娅点头：“但我也不能恢复你的伤势。”

“梅比乌斯，你应该不知道吧。”她微笑说：“除了与生命树状图虚构出来的重要之人接触外，参与补完的条件还有另外一个。”

“那就是死亡。”

人死亡后，失去承载物的灵魂也会脱离肉体。

“所以，梅比乌斯，我要你死。”

乌云中蜿蜒的银龙照亮塞西莉娅清丽的侧脸。

“我要这个世界上，陌与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去死。”

即使在说这样残忍的话语，她依然在笑着。

“否则的话，我千辛万苦借你之手才终于发动的人类补完，还有我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可明明笑的与往日无异。

“——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喽？”

梅比乌斯却再也无法捕捉到，哪怕一丝曾经存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