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弦月山庄共有阁主一位,副阁主三位,其中简宜铮与栗汶分别掌管西江城与南川分阁,余下一位便是没有武功,才入山庄不过五年便成为雁山副阁主的周桐。
“姑娘言中了,任谁都不会怠慢苛责一个孩子。”语毕,他做出手势示意他们二人随他前往一处早就收拾好的院落安歇,简单介绍道:“此处是外园待客之处,一应物什皆宜备好,姑娘与公子先在这里暂住,明日一早,在下前来为姑娘引见阁主。”
直到姜寂初将周桐送至院落外,江琉都没有再离开院落半步。
翌日,他并没有跟着她去见那位耳闻已久的顾闻挚阁主,只是一脸数日静坐窗前。
三日后,生死论剑如期而至,他隔着层层人群朝向那陌生而熟悉的男子望了一眼,只见顾闻挚自剑伤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溅落到了姜寂初的身上,他紧紧捂着嘴却还是惊呼出了声音,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眼泪,夹杂着冷风呼啸一吹,生冷刺骨的痛竟然让他差点便昏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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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闻挚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姜寂初竟有片刻的恍惚,温热的血还留在她身上脸上,刺眼的,腥红的,罪恶的,无情的,逐渐冷下去的温热象征着他生命的流逝。
她听不到身边响起的嘈杂,听不到因天气骤变而呼啸的风声,听不到山庄众人的议论与惊讶。
顾闻挚就倒在她身下,山庄医女邬黛雯按照规矩走上前去探脉,偌大山庄竟出奇的幽静,容有百人的试练场安静的几乎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众人屏息凝神,半晌后只见邬黛雯提起衣袍朝姜寂初的方向跪拜在地,柔弱声音却有千斤力量,只听她恭敬作礼道:“拜请江阁主。”
一时之间,试练场上鸦雀无声,随后便是众位山庄人响彻云霄的参拜之声。
收起满是鲜血的剑,姜寂初接过邬黛雯奉上的手帕替顾闻挚敛尸,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身上手上的鲜血,那腥红的液体有他自己的,也有不少她的。
她与顾闻挚在武学造诣方面相差无几,但就天资而言,她却胜过他太多。
众目睽睽之下的生死局,公平透明,竟意外的没有一丝辩驳余地可言。
半个时辰后人群尽散,江琉走进新任阁主房间的时候,医者邬黛雯正在为姜寂初上药。
顾闻挚剑势凌厉,深深划进皮肉,即使缝了数针,也还是不断渗出血点。
姜寂初一共身中七剑,最严重的伤口在右肩,若是肩骨承伤而裂碎,她此生便再也无法拿剑了。
房中人皆退去,阁主之命,只留下江琉一人。
“吓到你了。”她依旧记得两个时辰前,江琉见到顾闻挚死在自己剑下之时眼中的惊慌,她懂,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杀戮的场面。
反观江琉,此刻已没有了当时的失措,而是反过来关心她的身体:“我没事,当时太过震惊,也只是害怕阁主你难以御敌,那位顾阁主的资历经验都比阁主丰富,我真的很担心。现在既然尘埃落定,便万事都好。”
“你叫我什么?”姜寂初行至茶案之前端坐,她第一时间便察觉出了他言辞中的异样。
江琉淡淡笑道:“刚才那位姐姐吩咐的,山庄众人皆要改口,我不好坏了规矩,叫你为难。”
称呼而已,姜寂初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说了几句便叫周桐领他出去安置,而她行至书案前,徐徐展开顾闻挚的手书,半晌后她便合上那一纸临终信,叹道里面并没有过多的武林秘辛,想来更多的机密之事都在叶筠茳阁主的手书中,所以她迟早也要再见一面那位红衣姑娘,叶凉歌。
唯一值得深深记在心里的,便是顾闻挚阁主的儿子顾篱于五个月前失踪,一直没有找到。
临终之愿,她便是倾尽全力也会替他完成,以敬故人以安亡灵。
雁山之外,弦月山庄江柒落的盛名不过数日就传遍了整个江湖,阵阵风浪不绝而起。
就在她承继阁主之位六日后,庄主亲信便不远千里奔赴而来,只为送上一份大礼。
只有姜寂初心里清楚,自妄缘塔至雁山的距离岂止六天,夕染与阴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坐于阁主庭院内,紧闭的木盒就被她置于案上,打开之后意料之中的见到了失而复得的海棠贡玉簪,这与她而言便是再好不过的东西,终于物归原主。
可如今墨发之间戴着另外一枚,她轻轻抚过,嘴角忍不住挂上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姜寂初回头一看,竟是风尘仆仆的步千语。
“姑娘......”步千语踏进房间便跪在了她面前,“千语曾在公子面前立誓,此生追随姑娘,求姑娘不要再丢下我。”
姜寂初亲自将她扶起,叹着气说道:“你这是何必?”
新茶尚未煮好,房中安静无声,听得沸水呲呲作响的声音,步千语自未谋面时便心中有数她日后的主子是什么脾气秉性,只是没想到,她们主仆之间第一次畅谈竟会是在这里。
“你是我哥哥的人,要你跟着我在这种地方容身,我终究不忍。”
步千语提壶洗茶,眼神微微泛着起伏,却平静而沉稳地说道:“自从踏进雁山的那一刻起,千语此生便是姑娘的人了。”
“你并非奴籍,当年究竟因何而入姜府?”姜寂初问道。
想起恩人,步千语眸光泛起一阵水雾,复而低头,决定将自己的来历全盘托出,丝毫不加以掩饰:“长宁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六,公子在遂州丹丽城曾目睹了流誉阁灭门之案,当夜,他在一片火光中救下了我,因要务在身,公子只留下了玉佩并嘱咐我前去朔安姜府。”
姜寂初平静地望着热茶升腾而起的雾气,仔细思索着多年前的旧事,半晌后,她微微蹙眉,似乎心中已有定论,呢喃道:“不错,那时哥哥确实在遂州。”她记得,自己还因为误会哥哥又要打仗而颇有微词,结果最后却将凌靖尘送上了战场,“我竟没想到,你是流誉阁的人。”
步千语道:“我是阁中外门弟子,那晚亲眼目睹横祸,也正因公子,我成了当夜唯一幸存之人,因此能亲手将阁主遗物交给了来晚一步的盛姑娘。”
经年旧事虽隔得太远,但姜寂初依稀还是有些记忆,就比如盛纹姗确实曾因那枚姜氏玉佩而询问过她,只是,她那时戒备之心太重,并没有承认自己的姜氏身份。
“公子当年救命之恩,千语非死不能报,如今唯愿报之在姑娘身上。”步千语放下茶杯再一次跪拜在姜寂初面前,低头行礼道:“公子当年未雨绸缪,千语自秘密受训起,便已奉姑娘为主。”
此言一出,姜寂初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她从未想过,哥哥会那么早的便替她谋划将来之事。
姜卿言的死几乎带走了她所剩不多的欢愉,他走了,她便如同失了精神支柱,如今步千语带着他的祈愿来到她身边,让她再一次体悟到来自哥哥的关怀备至。
思及至此,她倒也十分欣慰,言道:“将来前路艰险,我知你是因哥哥的缘故才想报恩于我,但若有丝毫差错,我不愿让你搭上一辈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步千语回以令她安心的笑容,从容说道:“若无姜府庇佑,我步千语哪来的一辈子?”
那段年月里,她独身一人在异乡举目无亲,所以,哪怕得到了别人一点点的好,她都想倾己之力去报答。
姜寂初再一次将她扶起,叹道:“所有人都说,若哥哥还在定不会许我踏进弦月山庄半步,如今我也算强行违逆他,你可有替他怪我?”
步千语为她添茶,眨了眨眼睛,心里如是想,嘴上便如是说:“别人虽有规劝,然心是为姑娘好,但他们终究不是公子,也并非真正知晓公子本意......其实姑娘平安一世才是公子所愿,只要姑娘护好自己,想来他是不会怪罪的。”
“护好自己......”姜寂初呢喃着,竟有半刻失神。
曾几何时,这句话也曾出自过另外一人之口,不求其他,只求她护好自己。
收回心神,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倒也确实需要身边人一起定个主意,如今步千语既是姜府所出,倒也免了许多麻烦,淡淡地说道:“千语,去书房把阁主印取来,随我去一趟卷宗阁。”
“山庄生意应属机密,我身为阁主随侍,恐怕不便吧。”
不愧是姜卿言调教出来的人,除却忠心之外,懂事明理便是步千语最大的优点。
姜寂初蹙眉深思道:“不,这理当算作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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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语的来历:流誉阁阁主盛承玄的徒弟(曾在第二章和第三章提及哦)